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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您还记得那一年五月初三……?”
“嗯,怎么会忘记。”
李广宁听到这句,心中焦虑清扫一空。他面上带了怀念的微笑,
“那一年朕在东宫选侍书郎,应选的少年子弟总有一二百人。唯有玉章在桃花树下回眸一笑,却是人面桃花相映红。当时朕就想,这样好看的一个少年郎,若能跟在朕身后做名侍书郎,那就再好不过了。”
“陛下胡说。现在是为了哄我开心,却什么都说得出口。”
杜玉章却摇摇头,
“当时明明是因为我与白大人背影有几分相似,才肯叫我入了东宫。”
“你这是听谁说的?”
“王总管。他总不会说谎。”
“他是不曾说谎,可他说得也不对。朕是那种以色取人的昏君么?当然是看杜卿才识过人、谈吐清新、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好看得紧,又分外会穿白色——朕才从众子弟里选了我杜卿的啊!”
“陛下!您还说这不是以色取人?!”
“哈哈哈……”
李广宁笑起来,却在杜玉章额上亲了口。
“玉章不要在意,我说说而已。当初注意到你确实因你相貌太过出众。我也确实说过你与白皎然背影相似的话——”
眼看杜玉章神色一瞬黯然,李广宁后半段才堪堪接上来,
“可是你怎么不问问,我是看到了你背影,才去关注你?还是从人群中一眼盯上了你那桃花笑靥,根本挪不开眼睛,视线只能一直跟着你走,才注意到你背影与旁人类似?”
“……”
话中意味再明白不过。杜玉章垂着眼眸,压在他心头多年的一块心结算是打开了。可他却还有些嗔怒似的,轻哼一声。
“侍书郎本就是东宫近侍,太子书童。陛下不说好好侦查学识人品,却一味去挑长相……”
“谁说我没有选学识人品呢?总不能因为我最后挑的恰好是全场最好看的,就这样冤枉我吧?”
“……”
“当时你我问答了几个来回,杜卿才思敏捷,应对自如。若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当场拍板,就要了你了。自然,你于诗词小道上也很有造诣,可是最关键的,是你有治国的才能啊。”
“陛下不喜欢我的时候,我就是个只能以色侍君的妖孽;陛下喜欢我了,我就是个能治国的人才了。陛下是皇帝,金口玉言,一张嘴随你怎么说。”
“……”
李广宁沉默片刻。他突然起身,惹得杜玉章一惊,脸色顿时白了——总认为是时日无多,说话也口无遮拦起来!李广宁什么脾气秉性,别人不知道,他杜玉章还不知道?
此刻若惹得他脾性大发……该如何是好?
杜玉章心中后悔不已。他并非怕李广宁对他发脾气——多少脾气原来都受过的,现在的李广宁总不至于比那时候还过分。可明知自己死期就在眼前,一再拖延不提吃药,不就是想在死前与他再多相处一会?
干嘛要提那些痛苦的回忆……装作不记得,最后享受片刻温存,不好吗?
杜玉章抿紧嘴唇,抬起眼紧张地看着李广宁。却不想李广宁起身后,没有摔门而出,更没有叱责发怒。
他踌躇片刻,才在杜玉章面前站定了,神色郑重。
“论理,只说我李广宁,是该跪下向你谢罪的。”
“什么?不,陛下!”
“别说陛下。我现在只说我身为李广宁,该对你郑重地道歉。
玉章,当初得了你叫了那么多年宁哥哥,雪夜里一人一马来救我性命。你是没辜负我的,我却对不起你。总以为你不念着你我多年的情谊,可真的论起来——哪怕你真的想让我死,我要处置你,那也该直接将你处死,给你个痛快。可我折磨你许多年,这本身就是我入了执。
说白了,曾经再多的情谊,也挡不住那时候我心中的恨意。玉章,是我错了,真正薄情寡义的人是我。
这是从私情而论,我对你实在不好。可就算论公事,我是一国之君,我对你这个鞠躬尽瘁的宰相……也实在是太过苛刻。
玉章,这番话发自肺腑,并非只求你原谅,更不是为了哄你回来。我只怕今日不说,日后却没机会对你说出口……”
李广宁突然住口,改了词句,
“再没这个机会,叫我能放下帝王的那份架子,坦荡地说出来了。玉章,我错了。过去那么多年,是我辜负了你——于公于私,我都对不起你。”
“……”
“我是皇帝,身上背着大燕百年社稷,列祖列宗的尊严。这黄袍不是我一个人的,大燕天子只拜天地祖先,却不能拜凡人。玉章,我只能这样对你表示歉意。”
此言说罢,李广宁双手合一,长鞠一躬,腰身弯成一道折角。这已经是大燕礼仪中,除跪拜外最郑重的礼仪了。
“陛下不可!”
杜玉章急得不行,从床榻上起身,要将李广宁搀扶起来。可他手腕却被李广宁用力握住。杜玉章抬眼,看到李广宁一双鹰眼就那样看着他,神色严肃而温柔。
“我说了,此刻不论君臣。却不要说什么陛下不陛下,是李广宁对不住你,要来向你道歉。”
“陛下……我……”
杜玉章心中百感交集。
“我并没说过一定要你向我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