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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页

      兵荒马乱的季府、行色匆匆的家仆,而我驻在原地,心底翻涌着那些深埋的回忆,无力抗拒。
    我分明该身处其间,却又如在雾中,所见茫茫,模糊得像隔了一层纱。
    “季小姐身上的……是蛊,对不对?”我听见自己颤着声问。
    话音落下,眼前的一切渐渐清晰了起来,像是方才遮在眼前的纱忽然叫人揭去。
    我抬了眼,正撞入一双深晦的眼眸中。
    然而片刻,这双眸便叫它的主人轻掩下了。
    雪睫低敛。
    我愣了愣,便听见师尊轻声道:“便这般担心她么?”
    不知为何,眼前神色淡漠的师尊叫我心中隐隐不安了起来,不由便想如少时那般,去牵一牵他的衣袖。
    不想他却一避,那片袖子便如流水,从我手中流走。
    “确实是蛊。”他答了我。
    一时间,回忆如何,忧惧如何,我尽数忘了,只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心上好似忽然便裂开了一道口子,汩汩地流着痛。
    我被那痛攥得险些喘不过气来。
    然而“我”还在说话,在求他救人。
    他平静地答应了。
    他说:“你若想,自然可以。”
    “左右不是什么难事。”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莞尔一笑,昳丽缱绻。
    “……”
    我顿时有些发起痴来。
    如饮琼浆,目眩魂摇,好似连心口的痛都轻了。
    他走近了,近到我需要仰视才能看清那双含情目,而后俯首,与我温柔耳语:“可你需得想好……选了,便不可后悔。”
    “……”
    我倏然回神。
    眼前画面已是一转,他披着月色回到院中的。
    “怎的还未歇?”他停在我面前。
    我动了动嘴唇,却不知如何答。
    他也并不在意,很快便又道:“你在等我么?”
    我瞪大了眼睛。
    然而未等我回答,他便像是失了耐性般,蹙眉道:“往后不必等了。”
    我心下一紧,便要追问——
    直到此刻,我才发觉自己发不出声音来。
    便在此时,他似是看出我的心焦,轻嗤了一声,讥道:“我早与你说过,选了便不可后悔。”
    呼吸一滞,心底升起不祥的预感,我仓惶地想要去抓住眼前的人。
    他忽然伸出手,掐着我的脖子将我按到身后的门板上,手上渐渐施力——
    “你还想说什么?”
    因着呼吸不畅,我眼前渐渐发黑。
    又在本能的求生间隙中艰难地窥见了那双极漂亮的眼——褪去了温和,露出了久远的冷漠和残酷来:“你做了那等欺师灭祖的事,我不杀你已是开恩,你居然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
    “收起你那龌龊心思——”
    “快滚。”
    说罢,便将我一甩,厌恶得像是在丢脏手的东西。
    我趴在地上,无声地咳得撕心裂肺,眼睛却一错不错。
    周围不知何时升起了大雾。
    我渐渐不能看清他的模样。
    然而他的身侧却渐渐出现另一人的身影。二人执手相携,渐行渐远。
    我死死地睁大了眼睛,想要再看真切些。
    不知是否真有天可惜我,那与他同行之人忽地停住了,似有所感地慢慢回过脸来——
    赫然是季瑶的模样。
    那悬漏了许久的心跳终于还是重重撞了下来,震得我眼前发白。
    “师尊——”
    我惊喘着从梦中惊醒。
    心有余悸。
    月上中天,隔壁的屋子仍未有半分人气。
    归人不归。
    梦中与现实,一时不知哪个更痛些。
    我坐了起来,抱着膝,将脸埋在双臂间。
    一连许多日,我都叫这梦魇折磨着。一闭眼,便是季瑶挽着师尊离去的画面。几日下来,脸上的憔悴便再瞒不住。
    宁飞为此愁眉不展,我每每看他便觉心中愧疚,却也无法为他排忧。
    若是梦中也不得安宁,我宁愿长久地醒着——哪怕如今他也正离我越来越远,但至少,他还未想起我对他做的那些事,也未厌恶到对我说“滚”……我还能再在他身边赖一段时日。
    这日天将明时,我终于撑不住浑噩睡过去了,醒来时宁飞竟带了一套木雕材具来——
    显然是临时去寻的,但也足够我惊喜了。
    “少爷近来心神不宁,我想着您或许用得上。”
    “……多谢你。”
    我将那材具一一抚过,指尖传来熟悉的触感,叫我久违地宁静了下来。
    “嘶——”
    我叫手上的刺痛扎回神来。低头一看,指上竟被划出了道深口,血争先恐后地从那口子流出,迅速染入了指下的木纹中。
    “海桐少爷?”门口忽然传来桑九的声音。
    我忙将手中的木头放到一旁,垂下手去。回过头,便见他正将吃食往桌上摆,一边道:“该用饭了。”
    我后知后觉地看向窗外。
    ……不觉间,竟已至午。
    桑九很快摆置妥当,见我发怔,便又道了一遍:“少爷,该用饭了。”
    我看着他,却未动。
    他低眉垂眼,站在桌旁。我瞧着,却是有些避着我的意思。
    我等了一阵,什么也未发生,终于按捺不住:“师尊他……今日也不回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