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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仲廷说话时候的神情太认真,又或许是那天太过特殊,谢时遇把这句话听到了心里,在中秋前一天放下了一些无谓的逞强,将包括“时遇”月饼在内的给父母准备的中秋礼物打包好,寄回家中。
然后在第二天中秋当晚,得知了仲廷双亲已经不在人世的消息。
在超市里,仲廷扶着手推车平静地提到离世的父母,认真注视着他说不希望他有任何顾虑的时候,谢时遇首先想到的是秋分那天,在生日当天的最后十五分钟里,仲廷对他说出的那五个字。
原来如此,谢时遇在静默的短暂时间里默默念着,原来如此。
那一瞬间难过从心底席卷而上,几乎要漫出喉头。
谢时遇不知道仲廷那时心里在想什么,他只是很认真地对他说“趁还来得及”,很认真地把自己心里的遗憾藏在这五个字当中。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刹那,谢时遇恍然明白,他的难过叫作心疼。
无所谓对方是不是真的需要被心疼,因为这里的心疼还有一个近义词,叫作喜欢。
如今在热闹的婚礼现场,谢时遇只是有些想念仲廷,想见到他,想和他说一些不过是很平常的琐事,想告诉他,他决定回家看看多年未见的爸爸和妈妈。
谢时遇在中秋那天晚上恍然想通了很多事情,有自己的感情,也有一直以来纠结在一起的矫情——和重要的人相处的时间在一点一点减少,他却一直都在因小失大,珍惜每一次的相见,避免日后追悔莫及,其中最不重要的,就是当下一些无谓的坚持。
婚宴结束后,谢时遇和刘雨佳暂别,找到张承明说了一声,而后在人群中瞄准他妈妈的背影,跟了过去。
“妈。”
穿着得体的中年女人身形一顿,犹豫着转过身,谢时遇快步走上前。
“妈,”他又叫了一句,心中本来还有几分尴尬,但在看到母亲陡然变红的眼眶后,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放缓了声音,“我回来了。”
他比母亲高了半个头,但在母亲此刻的目光中,依然局促得仿佛还是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
沈聆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圈,好一会儿才道:“还知道回来。”
谢时遇看着眼前的母亲,心脏仿佛被一只手轻轻一揪,泛着浅浅淡淡的酸,他这才发现母亲手上戴着的,就是他前两天寄回家的翡翠手镯。
沈聆注意到谢时遇的目光,下意识抬手掖了掖鬓发,又很快放下。
“知道寄东西,也不知道回家看看。”沈聆说,“你爸来接我已经在停车场了,和我一起下去。”
谢时遇说:“我怕他抽我。”
沈聆看他一眼,淡淡道:“他现在哪里还抽得动你。老了。”
谢时遇觉得心口那只手仿佛加大了力度,攥得他有些疼。
他默不作声地跟着母亲进了电梯,又出了电梯,一眼就看到了一辆很眼熟也很有些年头的大众。
谢时遇喉咙哽了一下:“怎么都没换辆车。”
“新车旧车不都是车?能开就行。”
沈聆站在他身边,叫了一句:“老谢。”
大众驾驶室车窗降了下来,谢时遇猝不及防地和父亲对上了视线。
“……爸。”
谢清源看了他一会儿,说:“上车。”
谢时遇看向身边的母亲,又看了看车上的父亲。
谢清源说:“不想回家?”
谢时遇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副驾驶给母亲打开车门,然后自己上了后座关上门坐好。
“没有不想回家,”他说,“走吧老爸。”
父亲开车,母亲坐在副驾,他坐在后座,和小时候一样,仿佛一切都没有变。
家里也没有变化,钢琴靠墙放着,琴罩还是同样的花纹,阳台花草葱郁,吊兰一如既往地茂盛,花架上的三角梅独出一枝,分叉出数股花枝艳色。
而打开他的房门,这里的时间仿佛停滞在他大学毕业离家的那个节点,置身其中,从小学到大学,记忆的长河汹涌而来,将他的心灵彻底冲刷。
“我在榕树街开了一家店,住在附近的276厂旧家属区。”
谢时遇向父母说明自己的打算:“会留在榕市,不准备再回东宁。”
他没说自己回来的原因,一来不太好开口,二来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他不说,父母不会问。
沈聆坐在他房间的书桌旁,只说了一句:“回来就好。”
站在窗边的谢清源问:“身上钱够不够用?”
谢时遇看看他妈,又看着他爸,有一瞬间没有出声。
他爸鬓边耳后的头发已经花白,虽然脊背依旧挺直,但到底已经不是他记忆中永远正值壮年的样子。
时间带来一切也带走一切,从不为任何人驻足,只有人会在流动的时间里坚持为他人停留。
“够。”谢时遇恍然回神,“你们别担心。”
其实不可能不担心。离开父母家时,谢时遇想。
他不敢去猜测过去这几年父母在想起他的时候会有怎样的心情,遗憾会让愧疚疯狂滋长,他只能庆幸没有把时间拖得更长,早清醒一天,就能多见一面。
月色朦胧,已经过了他工作时闭店的时间,谢时遇在路边拦了一辆车,到榕树街附近的超市下车,买了点零食饮料出来,抄近路转进榕树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