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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湛想了想,便下笔了。
破题: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
承题:盖君之富,藏于民者也,民既富矣,君岂有独贫之理哉?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以告哀公。
林知望一旁看着,不禁心里诧异,都说文如其人,徐湛看似圆滑睿智,文章却古拙沉厚暮气十足,若非亲眼所见,怕不会相信这是个十五岁少年所做;又想林旭宸在世时,分明是个温和沉稳的少年,文章却清奇险峻,常让人看得冷汗连连。都说文如其人,古人岂欺我哉?
傍晚,萧条了好几天的府里突然热闹起来。
林旭白兄妹被接回家,女眷们可以留在郊外庄子里避暑,林旭白的功课却是一天都不能多耽搁。这么大个宅子,两兄妹的嬉笑声直从二门传入垂花门,竟扰的徐湛这样专注的人也分了神。
林知望听得不禁皱了皱眉,起身缓步走出去,这两个孩子在郊外放纵的,半点规矩都没有了。
林旭白本是欢腾着的,他并不知道父亲在家,乍一看到站在院子里的林知望,若触电般垂首站在原地,噤声不语。襄儿恰好穿一身红色的衣裙,像一团火一样张开双手窜到父亲怀里,用力挂在林知望的腰上,像攀上庄子里的石榴树,可怜的石榴又青又涩,被她摘秃了半棵树……她的确是玩疯了,一阵晚风刮过,林旭白后背生凉。
林知望低头,望着粉雕粉玉砌的女儿的小脸,不忍责怪,只是问她:“你不在庄园陪伴母亲祖母,怎么回来了?”
“爹爹……”襄儿苦着脸撒娇蹭腻:“我想爹爹了,想得头疼!”
什么想爹爹了,定是在庄园有母亲祖母约束,不许你上天入地了!林知望无奈,却没有推开怀里的女儿,只冷眼扫过离自己几步远的儿子。
林旭白心里一颤,赶紧跪下行礼:“父亲万安!”
林知望板着脸说了他一句,世家子弟当如何如何……便叫他起来回房了。谁知林旭白刚刚起身,就张着嘴愣在了原地,神色比见到父亲时还显得惊恐。
襄儿很奇怪,也顺着林旭白的目光看过去,夸张的张大嘴巴,用她脆生生的嗓音脱口就喊:“大哥哥!”
林知望一回头,见是徐湛跟了出来,从廊下缓缓走来,一步一步,与宸儿的形态神似,难怪两个孩子会无比惊奇。
“叫三哥。”林知望阴沉着脸,又陷入思念长子的哀伤中。
林旭白恼恨襄儿不懂事,伸手拽了她一下,怕父亲伤心,母亲禁止他们提到去世的大哥,这丫头竟敢当着父亲乱喊乱叫。
林旭白很诧异,哪里来的三哥,跟大哥这般相像;襄儿也很想说,三哥不是小哥哥林旭白吗?但他们都不敢多问,只敢老老实实的齐声喊三哥。
徐湛吝啬的笑了笑,林知望觉得他很冷淡,甚至笑里带有几分嘲弄,但他没有说什么,孩子们之间的事,他向来很少插手。何况这对小兄妹都是直性子,虽然顽劣,却也招人喜欢,宸儿就很喜欢他们,旭白的课业一向由旭宸管照,旭白爱玩,不爱读书,旭宸也耐着性子慢慢教,林知望怪罪下来,也都是林旭宸一力承担。
他相信,徐湛也会慢慢喜欢他们的,包括堂兄,包括尚在襁褓的幼弟。
事实证明林知望确实想多了。徐湛并没有多注意这一对弟妹,更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他的心大的很,心思也多得很,岂会为这些小儿女浪费内存。
入夜,徐湛又偷偷和郭莘喝酒,他躲在郭莘房里,没有人来打扰他们。郭莘知道他闷坏了,给他讲了许多京城里的所见所闻。
不知怎么说到冯阁老的独子,那真是个风云人物,因此郭莘说的眉飞色舞口沫横飞。
说起冯应息,可真是个鬼才,他做官并非通过科举仕途,全靠冯阁老的庇荫入朝,但并不能说明他没有学问,相反,他狡黠智慧,博闻强记,熟习典章制度,畅晓经济时务,且精力旺盛到令人发指,是个极其厉害的人物。他公事繁忙,却忘不了饮酒御女,他的后院,比皇帝的后宫还要充盈。
“他们家原配夫人早早的去世了,然后,许阁老将自己的长孙女嫁过去做填房。”郭莘说道兴头上,说起人家的家宅秘事,醉醺醺的眯缝着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许多:“这许氏过门以后,三天两头的闹轻生,昨天,又投井了,至今还昏迷不醒,反反复复无数次了,听说人瘦的只剩一把骨头,这娘家上下,竟也没个吭气的。”
徐湛苦笑着摇头,什么娘家,许阁老决定将孙女往火坑里推的那一刻,她就没有娘家了。
徐湛瞄一眼窗外的正院方向:“那件事呢?”
郭莘一愣,闪烁其词的支吾起来。
徐湛薄怒,专去八卦别人家的八卦,正经事没打听一点?
“我尽力了,外面的人不知内情,我只能在府里打听,花了我五片金叶子!”郭莘委屈极了,花了钱费了力,什么也没套出来,没面子不要紧,出力不讨好才最让人窝火。
徐湛听了他的话,嗤嗤笑起来,一则嘲笑他没用,二则实在佩服林知望驭下有方。连下人都嘴紧得很,还要从哪里下手?
夜深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徐湛从郭莘房里出来,就着昏暗的月光晃晃悠悠的穿过院子摸回自己的卧房,推开门便一头倒在外间的床上。
床很有弹性,被子很软,只是有些凹凸不平,睡得很不舒服,但是枕头上冰冰凉凉的,被褥也很香,不是花香不是木香,是一种若有若无的淡香……害的他连连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