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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众人站定,乐声大作,在礼赞官的带领下,众人给高台上宫檐下缓缓走出的皇帝行礼,山呼万岁。
徐湛抬眼看去,皇帝今日难得身着朝服,隆重而威严。与前几次面圣时的感受大不相同,今日的靖德皇帝才真正像一个帝王,端坐在龙椅上,目光如炬的扫过众人,开始讲话。
不过是些规劝上进的套话,以及对本科贡生入朝为官的期盼,却足以令第一次瞻仰天颜的众位考生血脉喷张,当即有两个没用早饭的考生血虚晕厥,被人抬了出去。
已有多次面圣经历的徐湛并未感到特别震撼,反是父亲早上的话让他倍感压力,他知道父亲不过是看他态度敷衍给他提个醒,可他身上肩负的除了父亲的期盼,还有师长的教导和外公的养育之恩。
眼前全是外公的慈祥面容,郭先生的苦心劝学,杨老先生板着一张算盘脸没好气的斥责,怀王自己一脑门子官司,还不忘一早送来上好的文房四宝为他打气……
在众人各怀心事的神游中,皇帝的致辞终于结束了,众人再度跪拜行礼,山呼万岁,除礼部的监考官员外其他各部官员纷纷离场,六部只留下礼部尚书、内阁只留下首辅次辅两位阁老。
礼赞官宣布本次考试的内容:分上下两场,上场考策问,下场考实务。
众人面面相觑,虽在圣驾面前不敢喧哗吵闹,内心早已乱如热锅上的蚂蚁。以往殿试只考策问,最多再加一场时文,实务是什么,谁听说过?
只有徐湛知道,由于会试的大面积泄题,封存的殿试题被拿出一道临时充作了会试题,殿试题需要补齐,于是这位与众不同的皇帝又别出心裁了。
正当众人手足无措之时,首辅冯阁老那沙哑老迈的声音响起:“不必紧张,上御奉天殿,亲策诸位贡生,是因为诸位是大祁未来的官员,殿试不黜落,诸位大可悉数陈列,勿惮勿隐,诸位的谏言,朝廷亦将采而行之。”
“是。”众人行礼答道。
礼部官员开始分发题目和题纸。
徐湛深吸口气,仔细审题。
第一场是策问,考题是三四百字的长题,然后一字一句扩写,以千字为下限,成文后两千三千余字的也常有,因此殿试才是最能体现考生水平的考试,非但需要真才实学,还需对政务有独到见解。
题目大意为:朕抚天下二十有三年矣,夙夜敬事上帝,宪法祖宗,选贤任能,爱国忧民,兢兢业业,未尝松懈,为什么水旱灾害频繁,黎民受难,北戎时警,倭寇尤甚?朕有爱民之心,固欲使臣工上下一心,除尽兵患,固本□□,以媲美虞周之治,有什么可行的办法?
仅仅三百五十七字的题目,上至尧舜之治,下至百姓之困,涉及治国方略,非是往届策问可比。
光是审题,就令在场多数贡生在料峭春风中汗流浃背,这题答好了送分,答不好送命啊。
徐湛心中长长叹了口气,为什么灾害频发、南倭北虏滋扰,陛下您心里没点数吗?
如果当年采纳王阁老收复河套的谏言,何来北方的兵患;再说近些年的灾害,又有几成是天灾,几成是人祸?而对于冯氏父子来说,倭寇不能不剿,更不能全剿,东南局势是冯党谋身立足的倚靠,沈岳一日在东南,冯党则一日不会倒,谈不上佣兵自重,只是不能让皇帝高枕无忧。
大祁立国一百多年,弊端频现,积重难返,这么大的一个烂摊子,还想媲美虞周之治?
不知什么时候,皇帝已悄然离场,监考的官员们坐的累了,纷纷走下场来巡视。
徐湛看向一身绯色官袍负手踱步的父亲,后者在一贡生身后停住脚步看题,一抬眼,撞上了他的目光,满眼都是警告之意。
徐湛将目光收回,他又不是不问世事的书呆子,还能将实话写在纸上么,如何曲笔,如何粉饰,全看脸皮有多厚了。
“臣对”二字工工整整的落在纸上,胸中已有考量:“臣闻帝王之御极也,体君道以奉天心,而后可以建久安长治之业。肃臣纪以奉天职,而后可以成内修外攘之功。”
以“君臣职责”破题,才应是本题的关键。
“臣愚以为:上者,下之表也;政事者,臣之纪也。足兵以除寇,将帅之责任也。安民以固国,守令之职业也。”
说到治国,首先浅谈了唐虞三代的治国方略,时下亦存在诸多弊病,亦有水灾、外敌侵扰,然而有禹、皋、稷、契等一干贤臣辅佐,“如此勤克之臣,方能奉天职。”
“陛下遏乱之志,果决如雷霆,而诸臣不能奉杨威命,已茂肃清之烈。是自负于尧舜成宣之主,而有愧于唐虞城周之臣多矣。”
既然陛下堪比尧舜成宣之主,励精图治,政令正确,国家治不好,那一定是因为群臣无能,是有司选人不当,周官治下不明,将帅率军不严,陛下您是一点问题也没有呢。
掏空腹中所学,用半个篇幅将皇帝的责任摘干净,徐湛顿笔扶额,心想:总算能说句人话了。
他知道,上到皇帝,下到内阁学士、六部九卿,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那些大刀阔斧的改革变法之言,可大祁在当前的政体运转之下积弊已深,不变革祖宗之法,又如何重振朝纲,解决内忧外患?数千年王朝兴替总结出的经验告诉人们,除了改革,只有选材。
于是徐湛紧紧抓住“选贤”这一核心,分别列举了“文选”和“武选”的具体措施,而只字不提边防事务,不提朝政方略,只从选拔人才方面提出修正弊病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