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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屹看着她,就这般沉默了一会儿。他似是在屋里烛火微曳间下定了决心,蓦然开口道:“为什么要留下?”
    他这一句问得直愣,又未使用敬语,实是唐突,贺沧笙也是始料未及。可她似是毫不在意,反而搁下了笔,在椅上微微坐直了身,颇有求知欲地问道:“为何这样问?”
    “你对我没兴趣,”苏屹今晚像是打定了主意不叫“殿下”两个字,在问话时竟杀出了一点逼迫英武的气势,“何不到那些真正稀罕你的人院里去。”
    “苏侍君这话说的有趣。”贺沧笙延出笑,支起手撑了下巴,“前边儿说我对你无意,后面又道旁人才真正稀罕我,听这意思,就是你也对我也冷淡得很。”
    苏屹一愣。
    他竟无意间透露出了这种意思,一时无言以对。
    贺沧笙却还含着笑,颇为愉悦地道:“如此,你我二人岂非更加般配么?”
    她像是为了配合苏屹,也没有自称本王。妖媚的人在调笑反问时眼波流转,饶是不自知的,也被苏屹看了个清楚。
    苏屹没能再辩。
    “等着我召幸的人多,却都得排到国事之后。”贺沧笙雪白的指尖敲在桌上,“我要寻清净处,就得找个不稀罕我的、我也对其不稀罕的人。”
    她抬起手,缓缓地点了点苏屹所在的方向。
    点罢又拿起了笔,疾书中没有再抬眼。
    苏屹薄唇微动,他本可以问“那你为何不在书房”,却莫名地没有再开口。
    贺沧笙的答案像是一种制约,或者一种束缚,解释的不仅是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有他们之间的相互嫌弃和相互迁就。
    仿佛他们已经形成一种默契。
    苏屹从身侧再次拿起了书,凝了神色,看着全神贯注。
    但这一次也没能如愿地认真看下去。
    翌日贺沧笙照常离去,桌上的奏疏案卷却没有被收走。
    早膳过后含柳过来,便见苏屹站在书案旁发呆。这屋里也没有别的伺候的人,她几步走过去,想也不想地伸了手,却在离桌上纸张几寸的地方被拦住了。
    苏屹垂手挡着她的小臂,皱眉道:“做什么?”
    “当然是看了,给主子飞鸽传书。”含柳也拧起了秀眉,不悦地道,“你拦我做什么?”
    “若是未曾接到康王殿下的消息,便不可轻举妄动。”苏屹丝毫不让,侧身挡了含柳看向那封奏折的目光,“我不过才到半月有余,怎知此刻不是楚王的试探?楚王是多谨慎的人,怎可如此轻易地将公文落在我的房中?”
    含柳手上使力,道:“楚王现下不在,且让我站着看了,不动这折子就是了。”
    苏屹道:“不行。”他看着非常轻松,但拦在桌前的手臂却让含柳前进不得,“就算是楚王不在,若此处的是假消息,耽误了康王殿下的大计,你我都担待不起。”
    积雪反映出的晨光从半敞的窗子那里照进来,少年站在并不明亮的光下,面孔逆在昏暗里,眉眼显得愈发锋利。
    含柳看着苏屹不容置疑,似是不服气地抿了抿嘴,到底还是收回了手。她见左右无事,也不欲呆,转身出去了。
    留苏屹一人,站在桌边。
    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阻拦含柳读贺沧笙奏折,不止是因为害怕贺沧笙有诈。
    屋门关得严,苏屹没有触碰那桌案一下,却垂了目光,将奏疏上的字句从头到尾看了个遍。
    纸上的字笔走龙蛇,是写给敬辉皇帝的。
    今晨又飘了小雪,偏生有一缕阳入得屋内,正落在这奏疏上,点亮了让苏屹移不开眼的那几行。
    “战事乃国事,却不应以国事而误国人、累国民。故儿臣今祈求发粮万钟往玄疆[1],救难民于水火,助无辜百姓脱离氓籍。更斗胆请求重编玄疆军队,募新兵、建卫所,再寻回岑源崧手下旧人幕僚。虽岑源崧反,其与其老小皆已伏诛,而其帐中其余人无辜,却对边关诸事了解。如今他等尽数成为流寇,自组为生力军,仍愿为大乘续尽其力。故儿臣亦求不以岑源崧为本论玄疆与玄疆中众人,共战西戎,收复玄疆!”
    晨雪寒寂,纤尘缓飘。
    苏屹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双手缓缓攥成了拳。
    贺沧笙所写的字字句句都有千斤重,纷纷然砸向苏屹的心脏。
    他生在玄疆,长在边关。
    三年前统领玄疆的异姓王岑源崧叛国降敌,致边境陷入一片凄乱。厦倾堤决,苏屹亲眼看着无数原本出生清白的人家因战乱而流离失所,沦为贱籍。而整个玄疆境内的百姓都被大乘皇帝和朝廷所放弃,纷纷成为奴隶发往他省,再也不能堂正地做人。
    他自己便是如此。
    倘若这篇奏折是真,那么贺沧笙向敬辉帝求的,竟是给玄疆百姓发粮,救济残军与流民,重整边境军队,招回岑源崧的旧人,不因他们从前跟着为叛了国的王爷而有偏见,共驱西戎,为大乘收复玄疆。
    如此做很可能驳了皇帝与内阁的意思,可这奏疏字句珠玑,不见犹豫。
    苏屹不禁臆想。
    若是当时,那皇位上坐的是贺沧笙。
    他看下去,只见那折子上的落款锋利潇洒,是“贺怀歌”三个字。
    怀歌。
    苏屹将这字默默地念了一遍。
    贺沧笙,字怀歌,端着副风流好\色的样子,看着当真是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