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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琰和秋意额头碰额头,吃凉糕,冰霜甜糯,吃完也累了,坐在黄葛树下发呆。挑水工沿街吆喝叫卖,男士停在烟摊前买大炮台,剃头匠的铺子生意冷清。
“你见过你爸爸没得?”温琰问。
秋意摇头:“我还没出生,他就去上海了。”
“好像没有回来看过你。”
秋意说:“他在外面喜欢上别个,就和我妈妈离婚了。”
温琰蹙眉:“他咋这样?”
秋意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外公外婆恨他恨得要死,但我妈好像从来没说过他坏话。”
温琰又问:“你妈为啥子不嫁人呢?”
“她说自己上班可以挣钱养家,怕找个男的回来,对我不好。”
温琰听完叹一口气,托着下巴:“陈嬢嬢对你好好哦,唉,我爸爸要准备给我找后妈了。”
秋意不知该说什么,用额头抵住她的胳膊,像猫儿蹭痒似的,把汗都蹭到她衣服上。温琰笑起来,抱住他的脑袋,两个人闹着乐着,烦恼很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1926年,重庆发生了不少大事,黔军被逐出川,经綦江退回贵州,刘军独揽重庆军政大权。9月5日英国军舰炮轰万县,造成死伤千余人。为了声援万县,重庆发动了声势浩大的反英爱国运动,要求惩凶、赔款、撤退驻华英军、废除不平等条约等。工人阶级首先响应,煤业工会宣布停止给英轮上煤,华人领江自动退职。17日,万余驳船工人宣布不给英人运货,紧接着各个英商公司的华工全体离职。(2)
18日,重庆全市罢工罢课罢市,清晨,温琰和秋意穿戴整齐,拿着写有抗英口号的旗帜和传单去街上和朗华会合。
青爷爷站在门外打量闹哄哄的人群,紧拄手杖痛声长叹:“这是啥世道,逼得学生娃娃都去闹革命!”
青蔓被祖母禁足在家,不许参与游行。温琰经过窗外,装作不经意地咳了两声,青蔓从书桌前抬眸,与她交换眼神,各自心下明了。
浩浩荡荡的示威游行队伍从主要街道向江边行进,朗华的母亲声音洪亮,振臂高呼,引领大家高喊口号:“誓用热血洗国耻,愿与万县共存亡!”
“打倒列强!打倒列强!除军阀!除军阀!”
横幅上书:誓雪国耻,还我主权!
温琰和秋意挤在人群里,朗华从前边过来,大声问:“青蔓呢?未必这种时候她还要看书啊?”
温琰解释:“她迟点来!”
没过一会儿,青蔓果然出现,她一边沿街赶路,一边踮脚张望,温琰忙迎去将她拉入队伍。
“差点没找到你们。”
“你啷个出来的?”
“二楼翻窗。”
两个小姑娘挽住了胳膊。
朗华瞧见,笑道:“哟,你背完英文啦?”
青蔓脸颊浮现尴尬的红晕,绷着嘴,不予回应。温琰把传单分一沓给她:“不要理朗华。”
“嗯。”
数万游行群众抵达朝天门码头,江中两百余艘船只同时起航,悬满白旗,以示哀悼。
至夜晚,更有十多万人进行反英示威的火炬大游行,渝中半岛被数以万计的火把点亮。温琰、秋意、朗华和青蔓跟大人们冲散了,怕彼此再走丢,于是并排勾住胳膊,温琰的鞋子被踩掉了两次。
“陈秋意,你妈妈游行都打扮得这么时髦!”朗华踮起脚,学女人穿高跟鞋的样子,哈哈大笑。
温琰说:“谢朗华,你妈妈哪儿去了?”
“跟党部的人在一起。”
“你等下回家不?”
“晚点儿,我先去莲花池找我妈。”
半夜十一点,朗华回到打锣巷,听见青蔓在哭。她偷溜出门参加游行,天黑晚归,触犯了家规,祖父正拿戒尺打她手板。
祖母开门倒水,朗华趁势闯进去,直冲冲地站到老先生跟前,说:“青爷爷,是我喊她出去的,你不要打她,打我。”
说着伸出手,还用肩膀把青蔓撇到后头。
青蔓边哭边抹眼泪。
青爷爷说:“她一个姑娘家,在外面出事了咋办?你负得起责任吗?”
朗华抬起下巴:“我不会让她出事。”
青爷爷冷笑:“你不要害她就谢天谢地咯。”
青蔓被祖母带上楼,朗华也被赶出了门,巷子清冷,他挠挠后脑勺,听见细微的开窗声,仰起头,青蔓抿嘴看着他,湿晶晶的眼泪还挂在睫毛上,两人沉默对视。
月光落在深巷,星星稀少,万籁俱寂。
作者有话要说:
(1)参考《老重庆影像志》
(2)参考《重庆史话》
第3章
朗华的母亲谭女士是尤其爱笑的,每次她回打锣巷,人还没到,老远就先传来那标志的笑声,爽快欣悦,让听的人也高兴起来。
“哎呀,今天发稿费,请表哥表嫂去后祠坡吃一品海参,巴适得很!我们幺儿最喜欢适中楼的醪糟鸽子蛋了。”
“妈,还有叶儿粑!”朗华只有在母亲面前才会显得像个半大的孩子。
温琰和秋意并肩路过,被揪住。
“你们两个天天巴到起(粘在一起),要结婚吗?”谭女士用夸张的语气逗小孩耍。
秋意说:“我们已经结过了。”
“啊?”
温琰指着朗华:“他是我们生的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