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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华手底下有个跑腿的老段,也是小商贩,平日帮着打杂,多赚几个钱养家糊口,近日温琰便跟着他在市场上转悠,打探行情。
这两年世界银价回升,银元升值,物价下跌,国内经济不景气,重庆的百货商品价格年年下跌,双马纱从去年每件241元降至225元,上海安安蓝布每匹17元降至15.7元。五金、棉花、酒类等亦然。倒是随着城市公路兴建,尤其成渝公路通车后,汽油需量急剧增加,而美孚油自从进入中国,因价廉在民间广受欢迎,销量一直持续增长,是主要进口货物之一。
温琰算了算价格,美孚在重庆设有分公司,今年煤油批发每公斤0.44元,零售每公斤0.596元,每箱两桶,每桶27斤,现在石油货源通畅,市场稳定,如果她拿自己全部存款去买煤油,若能全部卖出去,大约可以挣到一百多块。可是温琰不敢冒险,没有朗华做靠背,她怕砸在手里,因此只敢先进个两三箱货来试试。
原本她还想打中药材的主意,在重庆,药材行情总体趋势逐步微升,但品种间价格变化差异较大,有涨有落,朗华曾在药帮混过,那里头的门道他该清楚的,可他现在废了,指望不上,温琰这个外行也不敢轻易涉足。
后来还是决定跑小商品,她在市场进了几批五洋杂货,即火柴、香烟、肥皂、洋布,加上煤油,拿到重庆周边的乡镇去卖。这五种东西是日常必需品,乡下没有生产,她提着几箱子货先去探望张婆婆。
张婆婆见了她又高兴又着急,拉着人不舍得放手:“你这个姑娘,女娃家家的,带这么多东西跑来跑去,路上好危险嘛,真是……”
温琰笑说:“我不怕,以前朗华就到处跑,到处赚钱,他能做到的我都可以。”
“学生娃娃赚啥子钱?你爸爸呢,还抽大烟啊?”
“嗯。”
张婆婆心疼得要命:“当时陈小姐给你留的钱就该收下,现在哪还用受这些罪。”
“赚钱是好事,我没觉得受罪呀。”
“你就犟吧,这么远的路,大热天,脸都晒得黢黑。”
张婆婆说着,又问起秋意的近况,那个她亲手带大的孩子,自是心中最牵挂的。然而隔着重重山水,温琰也不得而知,于是敷衍了两句。
张婆婆思忖道:“明年你满十六岁,可以跟秋意结婚了。”
温琰大惊:“我……谁要嫁给他啊?!”
张婆婆一脸正色:“陈小姐病重的时候,你每天跑医院照顾她,忙前忙后,大家早把你当做秋意的媳妇啦,你不嫁他嫁哪个?”
温琰别扭,撇撇嘴:“人家现在是少爷小开,说不定早就跟哪个千金小姐订婚了。”
“放屁,他敢。”张婆婆道:“你侍奉他妈,给他妈妈送终,打锣巷所有邻居都看在眼里,他要是敢对不起你,除非以后不回重庆了,否则要遭人吐口水的!”
温琰拧眉笑起来:“我侍奉陈嬢嬢,又不是因为她是秋意的妈妈。”
张婆婆顺势询问朗华和青蔓,还有左邻右舍的熟人们,想必很怀念在打锣巷的日子。
“大姐咋不把你和弟弟接到城里去住?”
“城里开销大啊,喝口自来水都要钱。”
女儿女婿进城务工,张婆婆留在乡下照顾七岁大的外孙。
“弟弟呢?学堂没放假吗?”
“早放了,他千翻儿(顽皮)得很,山里头到处跑,跟朗华一样不爱读书,以后没逑用。”
温琰带来的米花糖被张婆婆拆开,放在碗里泡开水,做成炒米糖开水端给她。
“这是买给你和弟弟的。”
张婆婆不管,非要喂到她嘴边。
“乡下没啥子好东西招待你,吃嘛,乖乖。”
盛情难却,温琰吃完,瞧着时间,该办正事了。她把几个箱子打开,货物摊在院子里,张婆婆把村里人都喊来看热闹。
“永新肥皂,兰亭阴丹士林布,狮球安全火柴,从上海运来的,比去年便宜!还有香烟煤油,就那么多货,卖完没得了!”
村里少有新鲜事,更难得来外人,大家涌进土房院坝坝嗑瓜子。
“我习惯旱烟袋,你们城里人抽的那种卷纸烟,我抽不惯哈。”
温琰笑说:“你试过没有哦,就说抽不惯。”
“洋玩意儿我从来都不碰。”
“人家华福是国产烟,重庆本地产的!”温琰当即拆开一包,散给在场的男人,爽快道:“拿去抽噻,又不要你钱,觉得好再买嘛。”
“这盒子上印的啷个字?”
温琰笑道:“绅士皆抽。”
女人们指着男人笑骂:“龟儿些农民变绅士了哈。”
“诶,我看人家纸烟盒子上不都有美女嘛,你这为啥没有?”
华福的外包装向来不印封面女郎,温琰拿出美丽牌香烟:“美女在这里,买一条送月份牌。”说着把琳琅满目的日历摆出来:“旱烟袋上有那么多漂亮姑娘吗?”
场子越聊越热,大家围着院子里的货打转,七嘴八舌,温琰耐心十足,一面热情推销,一面把东西拆开试用。
“肥皂香不香?这么一大坨要用好久,划算得很。”
“阴丹士林布,时髦耐穿不褪色,你摸嘛,料子比土布舒服多了。”
张婆婆见她满头大汗,一张稚嫩的脸,却说着世故的话,小小年纪精明能干,她忽然觉得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