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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送孟小姐回家,两人坐在车厢里,一个满心怨怼,一个闭目养神,外边在下雨。
“谢朗华,你可不可笑?”她倒是先开口,有意讥讽他:“你的温琰结婚了,怎么,不敢找陈秋意的麻烦,却来打我的客人?”
他轻描淡写地回:“已经被他废了一条腿,我还不想坐轮椅。”
“所以你就在报纸上挑衅人家?”
朗华“啧”一声:“我是真的,真情实意祝福他们新婚,怎么就没人相信呢?太让我伤心了。”
孟小姐冷笑:“装吧,我还不知道你?”
说着话,零星雨丝飞落面颊,窗子关得严严实实,哪儿来的雨呢?孟小姐抬头瞪住车顶,霎时凉了半截:“她打穿的洞你都不舍得修补,好啊,我真是大开眼界!”
闻言朗华往上瞥去:“哟,怎么把这辆车开出来了。”他抬手摸摸那枪眼儿,看着孟老板生气,倒有点幸灾乐祸:“被雨淋啦?来,我给你擦擦。”
“走开。”孟小姐心灰意冷:“何必呢?你心里根本没我,这么下去怪没意思,不如散了的好。”
朗华歪到窗边,望着砸在玻璃上的雨,短促断裂,密密麻麻,像街上熙攘的人群,一张张陌生麻木的脸,确实没意思透了:“随你便,反正所有人都会离开我,这个我早就知道。”
孟小姐心跳漏了几拍,顿时感到难过,咬着唇忍耐,终究过去抱着他,语气是恼怒的,声音却在哽咽:“我拿你怎么办?怎么办?还不如一刀杀了我痛快。”
“别说傻话了,我哪里舍得呀。”
他这么回应着,却心不在焉地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恍惚间听见孟小姐提议订婚,朗华诧异地扬眉笑起来,竟然还有人肯要他吗?
“好的呀。”他说:“孟老板厚爱,我求之不得。”
——
1943年春,秋意接到命令,被召回空军部队,重新穿上军装,摸到了他心爱的飞机。
他如今有家室,有妻子的支持,后盾□□,好像无论干什么都不怕失败,信心十足。
五月他参加了鄂西会战,至六月,我军大捷,在美国的支援下,我国空军由防御转入反攻。
七月,秋意所在的大队分批前往印度卡拉奇接受美式训练。
温琰定居丽江做对外贸易,组织马帮活跃于滇藏印国际运输线,也曾跋涉千里到印度探夫。
1944年豫湘桂会战爆发,秋意完成整训回国,被调往汉中支援地面作战。
前线兵荒马乱,烽火连天,后方的血腥却来得悄无声息。
初夏,青蔓将祖父母的灵柩迁回成都老家安葬,月余时间,等她回到重庆,竟听到罗蓁失踪的消息。
“我们怀疑她被军统特务秘密逮捕了。”社长告诉青蔓:“皖南事变之后罗蓁几次公开斥责国民党同室操戈手段残忍,已经上了军统的黑名单,我以为他们顾及社会舆论,不敢轻易进行抓捕,没想到还是下手了。”
可惜没有证据。
报社向警察局施压,暗里秘密调查,没过几天,竟先等来了罗蓁的死讯。
警察局抓到两名杂皮混混,二人交代那日抢劫罗蓁,搏斗过程中意外将她刺死,为毁尸灭迹,他们把尸体丢进了嘉陵江中。
“抢劫杀人?”青蔓感到震惊:“我不相信,劫财何必要人命?况且罗蓁不是那么鲁莽的性子,怎么会跟他们搏斗?”
社长道:“地下组织的同志查到那两个匪徒混迹于袍哥队伍,他们的大哥和谢朗华交情匪浅。”
青蔓张嘴怔住:“谢朗华?”
“对,军统勾结帮会流氓铲除异己,表面上还撇得干干净净,这种手段也不算新鲜。”
青蔓心里惊得地动山摇:“你是说罗蓁被杀是谢朗华一手安排的?可他跟她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他早已成为军统的爪牙,为其奔走卖力,还曾受到高层褒奖。”社长说:“有些事情我一直没告诉你,一来是组织有纪律,二来是为你的安全,毕竟你身份单纯,不涉政治斗争,在外面跑跑新闻不会有危险。但我现在必须让你知道,谢朗华利用他母亲当年的身份,向军统提供了一份名单,这份名单导致我们损失了好几位干部,那些人里甚至有谭女士的至交好友……”
青蔓张着嘴,浑身发麻:“他疯了。”
“何止发疯,简直丧心病狂。”
青蔓喉咙干涩:“现在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社长神色郑重:“因为罗蓁死了,而你是她最好的朋友。”
青蔓不解。
“谢朗华血债累累,必须铲除。”社长道:“但他狡兔三窟,又受军统保护,我们很难得手。你与他关系匪浅,地下小组希望得到你的帮助。”
“我……”
“当然,如果你实在不愿参与锄奸,我们也不勉强,请你认真考虑一下。”
青蔓不明白朗华为什么走到今天这一步,为什么变成面目全非的魔鬼。
倘若出卖朋友是为求荣华富贵,那么他替军统清除异己又为什么?对他有何好处?
青蔓想给罗蓁讨回公道,也想亲口问问那个人,他到底还要造多少孽才肯罢休。
——
一个若明若暗的黄昏,寂寞爬满公馆每一处角落,晚霞也是堕落,朗华接到青蔓的电话,从空虚中脱身,颇有些惊喜:“哟,是你呀,难得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