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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苍回神,看着她生动的笑颜,不自觉的笑了出来,目光定定的看着她,问:你知道这卖友求荣,所谓何来吗?
义姁以为她又要讲类似高山流水的知音传奇,笑呵呵的凑近了,追问:何来啊?跟什么曲谱小调有关啊?
没关系。
那跟什么有关系啊?
跟我有关,这话,说的是我祖父。
.......!!!义姁脑子停了半拍,应该不会是自己想的那个样子吧?她虽然知道了郦苍跟缪侯有故旧,临去世前还跟自己去看过他,来头不小,但是也不至于就是典故本人吧?
送走了长辈,郦苍很是感谢握着她的手,很真诚开口的道谢,谢谢你拖我从未央宫出来,尽管我千般不舍,但仍然坚信,这是个对我来说最好、最合适的选择。
义姁是真的拿她当朋友,在自己心里,所有心有抱负的女子,都不该困在某个地方偏安一隅,不止是对才华的浪费,更是辜负这美好的生命。有时甚至暗暗觉得,也就幸亏有郦苍,她才能看见即使外界千般限制,却依然能用所学自得其乐的人,是什么样子,督促着她能不惧年龄、不惧结果、不惧他人的钻研医术。
但此刻,见她依然有所保留,把话题绕开,不禁有些失落,摆手道:朋友嘛,何必客气,我只是担心你拖着拖着,就消磨了斗志,浪费你一手的好琴艺。毕竟就只有听你的演奏,我才能暂时忘记吃吃喝喝....专心听......
郦苍翘翘嘴角,把她的黯然尽收眼底,轻舒口气,想到自此以后溪边抚琴,边镇吹箫,夏敲编钟,冬哼小调,胸中隐隐有擂鼓之感,停了几息,就笑容疏朗的开口:我给你讲讲卖友求荣的故事吧......
义姁闻言,眉开眼笑的凑上来,给她递了块杏糕,自己才不信,一个世家贵族出来的琴女,怎么就能跟带讽刺之意的典故有关呢?肯定是骗自己的。
大团大团的云彩,像是因为马车走得离他们越来越近,渐渐显露出它层层叠叠的真容,不再如绸缎般斜挂于晴空,而像是立起来的白沙城池。越往近处,就越空旷巍峨,静谧幽深。
一如郦苍藏了很多年的、难以启齿的秘密。
当年吕后驾崩之后,手握兵权是赵王吕禄和梁王吕产,可沉寂已久的刘氏怎么甘心江山从此易姓,自然是要夺权夺兵的!但吕家人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所以他们就想到了我的祖父,传说中举足轻重的关键人物郦寄!
这些事我虽然没有亲历,但是我祖母后来亲自告诉我的,一个丞相陈平和一个太尉周勃,自己无能去夺兵权,便拿我高祖父的性命相逼,逼迫当时和赵王吕禄交往甚深的祖父,去劝说吕禄放弃兵权,出去游乐,这样,周勃和陈平就可以趁机而入了。
不是说服刘寄调虎离山吗?怎么是拿家人胁迫?义姁见她停了下来,急急的追问:那结果呢?
结果?郦苍惨然一笑,悠悠的说:当然是他们那群绑匪赢了!不然哪有现在的未央宫?
义姁有种不好的预感:那你家人呢?你高祖父呢?
郦苍的衣袖似乎都被扯下几缕丝线,在她的指尖缠绕、松开、又缠绕,低着头说:我家人,自然是有人折腾病了,一命呜呼,匆匆下葬;有人封侯,荣宠加身,好不得意!曲周侯?名副其实,果然好一个曲意周全的列侯!
义姁有些不敢问了,她一直都怕在未央宫陷得太深,所以跟谁都浅浅的有不适礼数的交往,并不知道也不去打听这些复杂的家族过往:所以荣宠加身的是你祖父吗?
对,曲周侯郦寄,多亏再未发一言的陈平和周勃,我祖父自此留下了卖友求荣的美名,明明是孝义不能两全的人,转眼间变成了唯利是图的小人!哈哈哈...郦苍眼眶含泪,干干的笑了半天,气氛没好上半分,反而越加萧索,心中满满都是说不尽的心酸和无奈,笑又能如何呢?毕竟她连问一声冤吗?公平吗?都不愿意说出口。
义姁问道:这就没人为他平反一声么?
自然无人,或者说,卖友是事实,求荣是结果,无人愿意也无人想去了解背后的原因和故事吧
义姁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样的委屈对当时刚刚丧父的郦寄来说,是多么沉痛的打击,曾与吕氏交好,原来的朋友怕是早就没有了,纵使荣耀不变,侯爵加身,怕也是满目荒夷,孑然悲凉,你父亲就算朋友没有了,还有你们这些家人啊?
家人家人不甘心,家人敬重他又有什么用呢?还是要被人指指点点的。也不是没人好心前来劝过他的,你知道武侯王陵吗?他和他的母亲也曾面临类似的忠孝抉择,只是被项羽劫持的母亲不愿儿子为难,毅然自杀了。后来他孙子曾特意登门好言相劝,言道虽然他家当年免掉了为难,可他祖父临终无比悔恨,叮嘱他们后世子孙以保护家人为第一要旨。我祖父虽然最后卖友也没能换回老父的苟延残喘,但起码对得起高堂老母。
这话义姁换位思考,若是有一天义纵面对这样的情况,自己听到这样劝告的滋味...真是人间悲苦难以相通,你高祖母听了一定很难过吧,若是你高祖父在世也罢了,可逝者已往,生者苦难依旧,怕是难以面对整日苦恨的儿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