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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城内的血腥太过浓重,连麻雀都不愿往这边飞,更加不会还有鸡鸭留着,因此也就不会有鸡蛋鸭蛋,林珑毕竟是营官,送来的已经煮熟的咸蛋能够分几颗到他这里,所以虽然不吃肉,倒是也不会感觉肠胃怎样不满足。
林珑手里托着一碗米饭,另一只手拿着筷子,慢慢地扒饭,抬头看着黄品贤,几天的时间,他就瘦下去好大一圈,以往一直整齐的衣衫,此时也显得凌乱,昨天晚上洗过了澡,纽襻却没有扣完全,胸口露出好大一块,与从前的黄品贤相比,他的那一颗心仿佛已经失落了,就在安庆城破的那一天,林珑仿佛就听到了黄品贤大脑中那如同琴弦断裂的声音,这样长久的忧虑,他终究再也承受不住。
黄品贤吃了几口,便将筷子放下,不肯再吃,林珑问道:“怎么了?只吃这一点,能够饱吗?”
“母亲在哪里?我要找母亲。”
林珑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将碗放在桌面,伸出手去握住了黄品贤的手:“你乖乖地吃饭,等这里的事忙完,我们就去找母亲。”
总有一些事情,即使是自己,也是难以慰藉的,昨晚洗了澡之后,自己想要安慰黄品贤,便要将他抱在怀里,可是黄品贤却如同给蜜蜂蛰了一般,立刻推开了自己,然后紧紧抱住肩头,缩在床角,再之前,有一天他取出自己送给他的那枚印章看着,忽然间失手落地,自己连忙问他:“有没有砸到脚?”
那一块石头还是有点沉的,而黄品贤当时没有穿袜子,赤着脚套了一双布鞋,脚面有一半露在外面。
然而黄品贤却连退几步,茫然地说着:“血,血……”
自己拾起了印章,看着上面赤红色的大片辰砂,浮云血啊,让人想到了安庆上方曾经的那一片天空,满眼都是猩红色,有时候会有灿烂的晚霞,如果这晚霞是在湘阴平静的城中,那是很可以欣赏的,然而在安庆,晚霞与火光难以分辨,还有不断飞溅的鲜血,都融合在一起,让人分辨不清哪是血,哪是火,哪里又是晚霞,天上的白云都仿佛给染成了红色,有时候林珑自己也恍然觉得,那浮荡的云仿佛是由鲜血组成的。
于是林珑便将那枚鸡血石的印章密密地收藏起来,不再给黄品贤看到。
虽然林珑这样安慰黄品贤,不过黄品贤仍然对着桌子发呆,林珑轻轻摇头,将椅子挪了过去,坐在他的旁边,端起他的饭碗,拿起黄品贤的筷子,夹了一点米饭送到他嘴边:“多吃一点饭,才有力气找母亲啊,来,张开嘴……吃这个蛋黄,这咸蛋腌得很好,蛋黄流油的,用来配饭最好了……”
可惜了都是有点干巴巴的东西,菜不必说了,许多都是干菜,到这边泡发了再下锅,豆腐则是油豆腐,或者豆干,鸡蛋鸭蛋都没有鲜的,只有这样腌成咸蛋或者皮蛋,煮熟之后长途运来,假如有新鲜的鸡蛋,蒸一碗鸡蛋羹,或许更好下饭一点,只是安庆之战持续了一年多的时间,如今这附近已经满目疮痍,一片废墟,什么都找不到了。
黄品贤这种恍惚的状态,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到了八月下旬,终于逐渐缓解。
这一天清晨,他醒了过来,林珑正在一旁穿着衣服,看到他睁开眼睛,便笑道:“我很快要出去,你不必急着起来,晚上我再回来陪你。”
黄品贤则略显茫然地问:“我这是在哪里?”
林珑见他似乎有一点清醒的样子,便坐在窗边,一只袖子还挂在一旁,对他说道:“在安庆,我们已经入城了。”
黄品贤愣了一会儿:“太平军败了啊。”
林珑摸着他的脸,点了一下头表示肯定,然后又道:“不过听说张朝爵逃走了。”
也是太平军中有名的人物,是殿右第四检点,后来又升为“谢天福”,太平天国的这些官爵名称,有的时候让人感觉很有点无话可说,比如什么“谢天福”、“侍天义”之类,有一点凌霄宝殿的风味,不过此时林珑也没有心思挖苦这些,只是安庆城中毕竟不是全员殉难,除了那些失去亲人,又给湘军霸占的女子,也有少量太平军逃了出去,比如张朝爵,在安庆陷落的时候,他乘坐小船走脱了,湘军水师虽然封锁江面,终究不可能拦截所有,总会有少数漏网者,张朝爵便是其中之一,据说已经到了南京了,对于黄品贤来讲,这或许算是一个安慰。
果然,黄品贤听了这句话,轻轻吁了一口气,片刻之后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林珑拉过他的手,含笑道:“现在觉得身上怎么样?”
黄品贤略有些迟钝的说:“好像一场梦刚刚醒了,身体有些发软。”
林珑笑着说:“你这几天好好休息,等你再好一些,我陪你出城去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