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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实话,赤佬们无以反驳,只是笑着说:“钟大哥什么都好,就差一样。”
“差了什么”赵淮原问。
人家回答:“马屁功夫还是你最好。”
赵淮原倒也不动气,喷一口烟道:“不是我说,要是我有钟大哥的本事,或者钟大哥有我的本事,做上华探长也是早晚的事情。”
众人只当他做梦想屁吃,嬉笑起来。
“哎——”赵淮原却又叹气,说,“只是可惜了,做人大概就没有样样顺意的……”
话才刚转折,两名西探从隔壁回来。众人立时收声,各自找了地方肃立,心照不宣。
西探过来,交代上面的指示——两下里各退一步,只要叶少均答应暂不外出,巡捕房便也暂时不拘人不搜宅子,只留下华探与华捕在前后门守备,一直等到次日上午英国领事馆开始办公,得了领事的签字许可,再做打算。
不等程佩青表态,那司机转身进去报信,片刻出来回话,说叶先生答应了。
这结果似乎皆大欢喜。程佩青别无他法,也赶紧去隔壁钱业会馆借电话,打到银行汇报,再由行长如此这般地交代给军政府财政部。
他打这通电话的本意是想让军政府出面与租界工部局交涉,就算不能改变当下的决定,至少多派几个人过来共同守备,与他一起等待领事的签字。但一圈折腾下来,上面显然不想与租界当局起冲突,回到他这里,仍旧只是个待命的指示。
程佩青无奈,只好奉命行事,挂了电话,回去继续等。
周遭闷热依旧,极远处隐隐有雷声滚过,雨却迟迟不肯落下来。烦乱之间,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等的是什么,是领事的签字,还是一场豪雨。
从电话间里出来,却见钟庆年正在外面与会馆的门房讲话。
银钱业内多的是宁波帮,就连门房也是一口宁波官话。程佩青不曾听见钟庆年问的是什么,只听见门房回答:“……哦,隔壁那位叶先生啊,去年年底刚刚搬进来的。房子怎么顶下来的我倒是不晓得,只听其拉讲是南洋什么地方归来的富商,夜夜洋灯长明,进出都是汽车,三天两头在德大西菜社摆酒席,排场不得了。喏,今年正月十五我们这里拜神仙祭先董,他还来送过礼,带着太太,一起看了戏才回去的……”
会馆里一共两座大殿,前面是公共议事厅,后面是先董牌位房,院子里还有一座光绪十四年建的百鸟朝阳打唱台,每逢聚会议事或者敬神演宴,都要请戏班子过来唱堂会。
“不过也不好说,大概不是太太……”门房话锋一转,声音压低下来。
“为什么说不是太太”钟庆年问。
“听其拉讲,其是梨园出身,好像还是个什么角儿,名字叫楼小琼。俗话讲的,戏子不入门,入门终祸害。这种嚒,总不见得是明媒正娶的咯,倷讲是不是……”
门房说得起劲,却也只是猜测而已。钟庆年没再往下打听,几步走到院子里,手搭戏台一跃而上,又登二楼,推开那里窗口的雕花隔栅,手足并用攀上青瓦屋顶。层层叠叠的瓦片在他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有几下听起来竟像是钟罄一般。一直爬到屋脊,恰好可以望见隔壁叶宅。此时头顶乌云压境,天光晦暗,粉墙内竹林幽深,只隐约透出些暖色的光来,偶见人影憧憧。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程佩青在下面等着,对这位姓钟的华探倒是有些改观,觉得此人虽然样子粗鲁散漫,但事情还是在做的。
“看见什么没有”他一直候到钟庆年下来,是想攀谈几句的意思。
但钟庆年只是摇了摇头,径自返身往会馆门口走。
程佩青几步跟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大门,转到叶宅那边,却见门口一个人都没有,心里便是一紧。走近了才知道两名西探已经离开,留下的华捕被叶家主人请进轿马厅里了。那汽车夫也在,拆开一包英国进口的品海牌香烟发了大半圈,又招呼娘姨准备茶水点心酸梅汤。
钟庆年面孔撂下来,几个华捕看见他,赶紧起身回到门外屋檐底下站好。
赵淮原还是那副笑脸,把夹在耳朵上的一支烟递过来,嘴里嘀咕:“两只外国老毛倒是惬意,就叫我们守在这里……”
“上头怎么讲,我们就怎么办。”钟庆年没有接烟,把他带到角落里问,“看得见里面吗”
赵淮原正想给自己方才偷闲找个理由,即刻点头,压低了声音回答:“里厢有道照壁,我存心绕过去看了一眼,还真就是有钞票人家的样子。客堂间里摆了许多画和古董,中国的、西洋的都有。反正我也不懂,只晓得看起来值老价钿了……”
钟庆年听着,点点头,调开目光望了望天色。
赵淮原自己点了烟,吸了两口,又骂起来:“册那,看这幅样子肯定要落大雨,真的要守一整夜啊我倒是算了,反正就一个人,回不回去侪一样,但是阿哥侬医院里哪能办……”
钟庆年扫了他一眼,他这才住嘴。
程佩青就在几步之外,总觉得这一眼是冲着自己来的。
“不要乱讲话。”钟庆年关照。
赵淮原连声应承:“好,好……”
程佩青不想叫人觉得他听壁角,存心走远了一点,又担心几个华捕叫叶宅里面的人笼络了,正好看到马路对面有个行脚小贩,便跑过去买了几包香烟回来犒劳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