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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鹰捉小鸡一般,他们围着,堵着,追着。欣愉跟着知微左突右冲,瞅准最弱的一个撞散了那包围,出了菜场便沿着敏体尼荫路一路奔逃,绕过一个个行人,又跑上爱多亚路,冲乱了十字路口的车流。
    马路宽阔,总共七个车道。后面的追兵不及她们灵巧,或者说远没有她们这样不要命,被甩开了一段距离。
    欣愉听到纷乱的喇叭声,汽车似乎贴着她的脸呼啸而过,还有司机的叫骂就在耳边响,由近及远。她其实已经跑不动了,甚至以为自己一定会被撞死在这里。但知微不松手,一直紧紧地抓着她。她也不愿变成拖累,勉力迈着步子,感觉她们就好像成了一个人,不去评说这件事的对错,只是跑下去,再跑下去,最后不知是谁的脚在街沿绊了一下,她们一起扑倒在地上。
    小京班的男孩子们随即赶到,把欣愉和知微团团围住。其中一个说要喊巡捕,另一个立刻喝止,只想把她们提溜起来带回路那边去。
    知微猛地犟开,扯着嗓子大叫,手脚又踢又打。旁人轻易拿不住她,欣愉却分明看见她脸上竟还带着一丝笑,这才反应过来刚才为什么非得不要命似地往马路这边跑。
    公共租界和法租界隔路而治,两边的巡捕勿来勿去。从前洋泾浜还在的时候,这一带的混混们就有个俚称叫“八仙桥小瘪三”,在这一边犯了事,跑到另一边去就得了。偷皮夹子的扒手,打群架的流氓,都会玩儿这一招。
    欣愉记得,知微对她说过那块木牌是在地上捡的。她原本也不相信知微真的会去偷别人的东西,但现在却有些不确定了。
    路这边的巡捕是认得她们的,本来小孩子打架倒是可以搪塞过去的,可这毕竟见了血,大世界的东家是帮派里的老头子,京班武行也都不是好对付的角色。他们自知担不起这个责任,也不想掺合,赶紧让人打电话去找钟庆年。
    等钟庆年赶到,龙套班主也来了,等于三头六面聚在巡捕房的值班所里谈斤头。
    欣愉已经吓得不知如何是好。知微倒是安静了,既不哭也不辩解,一副听凭发落的样子。
    钟庆年从外面走进来,没说话,只是蹲下看了看她们。从脑袋到手脚,除去一头脏乱,满身泥灰,裤子也摔破了,倒是没受什么伤。
    另一边,男孩子们抬进来一副担架,是用两根竹竿和一块被单布临时做成的,往房子中间的空地上一放。那受伤的大孩子就躺在上面,流了一脸一身的血,闭着眼睛瘫在那儿,一副有出气没进气的样子。
    四处讨生活给人配戏的龙套班子,班主也是个翻筋斗出身的武行,看见钟庆年身上的巡捕制服,还是一副非要讨个说法的样子,开口就问:“你姑娘偷窃不成,还要行凶,你就说吧,今天这事怎么办”
    不等钟庆年答话,知微插嘴:“牌子是我在地上捡的,他们诬赖我偷东西,还动手动脚,是他们自己找打……”
    钟庆年看了她一眼,她才低头不响。
    班主继续往下说,指指地上挺尸那位,又道:“这孩子没爹没娘,从小’写字儿’给了给我的,养到这么大,就跟我亲儿子一样。一直都是好好的,谁知道能碰上这样的事,叫你姑娘捅瞎一只眼珠子……”
    钟庆年听着,蹲下身查看那大孩子的伤势。手搭着脉,又去看脸上那个血窟窿。伤口其实在左边眉骨上,没动到眼睛,但既深又长,豁在那里,已经流了许多血,看起来不缝针不行。
    大孩子意识清醒,耐不住他的目光,身子动了动。班主眼尖,不露声色地踢他一脚。
    可知微也已经瞧见了,立时喊起来:“他眼睛没事,我刚才看见他睁眼了!”
    父亲又回头看看她,她这才噤声。
    班主也知道露馅儿,不慌不忙换了一种说辞:“他是我班子里的大徒弟,学戏这几年,练功练得好,模样也长得标致,已经定了行当学刀马旦。这下脸上留了疤,一辈子的活路都给掐断了……”
    “屁!”知微忍不住又插嘴,“什么刀马旦我认得他,他就是个演猴儿戏的,画上猴儿脸还能看出疤来”
    “你嘴巴闭起来。”钟庆年斥责。
    声音是压低了的,却还是能叫知微乖乖地闭了嘴。
    “您说吧,给这孩子治伤需要多少钱”他问班主。
    班主完全没料到事情会这么容易,反倒是乱了套路,怔了怔才想起来,说:“这是铁器伤的,肯定得找大夫治……”
    “是,”钟庆年没有异议,直接低头摸口袋,数出一把银元铜元,“我身上只有这些,你们赶紧把孩子送到大夫那里,最后花了多少,今晚派个徒弟到我家里取,您看这样可以吗”
    班主不置可否,又往上加码,说:“就算缝好了,总还得有一两个月不能登台……”
    钟庆年点头称是,还是那句话:“您先带孩子治伤,再估个数目出来。这里的人都认得我,也都知道我住在哪里,我说到做到。”
    班主看着,仍旧将信将疑,约莫说了个数字。本来是预备讨价还价的,可钟庆年当即点头认下,问旁边巡捕要了张纸,写上坟山路弄堂里他们家的门牌号码。
    欣愉在旁边听着,心里不是滋味。她平常很少能见着整块的银元,没有具体的概念,却也知道这又是一大笔钱。
    知微却只顾看着地上挺尸那位,一脸“怎么就没戳死你”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