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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欣愉想象那个画面,只觉诡异而恐怖。
    知微却问:“把你放进去了吗”
    林一摇头,答:“我哭,她也哭,最后还是不舍得,总归是自己生下来的。”
    知微立刻捉到他话里的破绽:“你不是说那个讨饭的女人不是你亲妈么”
    欣愉这才意识到他在骗她们,但这故事听起来又不全是假的。
    林一倒也不尴尬,一句话就圆回来:“那时候她脑子已经不太清楚了。”
    再后来呢他继续往下说,女人把他“写字儿”卖给了龙套班主。至于价钱嘛,先说八十块,后来又改口一百。一百块大洋,恐怕就是他当时能够想象到的最大的数字了。
    欣愉知道那是很多钱,却没想过要质疑。但知微根本不信,直截了当地反问:“你知道一百块大洋能买什么吗八百斤猪肉。班主脑子坏掉了,出一百块钱买你”
    林一顿觉没有意思,不再理她。
    可她偏还要问:“你真的在学刀马旦是长靠的还是短靠的那种”
    这下轮到林一得意,嘴里嚼着食物,直接呛她一句:“哪来什么长靠短靠只有扎靠的刀马旦和不扎靠的武旦。”
    知微却无所谓,还要往下问:“那你告诉我什么是刀马旦什么又是武旦”
    林一又给她激起来,一叠声地回答:“刀马旦是将军,身上穿蟒扎靠,头上戴翎子,就像《破洪州》里的穆桂英,《棋盘山》里的窦仙童,《樊江关》里的樊梨花。武旦穿短打衣裤,就像《武松打店》里的孙二娘,《盗库银》里的蛇妖。”
    说完才疑心上当,是不是她又存心逗引他说话
    后来知道了,果然就是的。
    那一顿饭吃完,知微赖着不走,要他讲这些戏里的故事给她听。反正如今练功和登台都不必了,林一也是闲的,一出戏一出戏地给她讲。
    可听着听着,她忽然觉得不对,打断他问:“等等等等,樊梨花,窦仙童,还有陈定金,怎么她们三个都是薛丁山的老婆”
    林一回答:“没错啊,戏里就是这么说的。”
    “她们吃错了什么都要嫁给这个人”知微觉得荒谬。
    林一给她理由:“薛丁山是大将军。”
    知微反驳,说:“她们自己也都是大将军。”
    “你非要这么想,那不如去做孙二娘。”林一损她,心想戏本子里说的“眉横杀气,眼露凶光”,跟她倒是很贴合的。
    知微不懂他的言下之意,问:“孙二娘怎么了”
    林一也不说透,只是揶揄:“她男人不如她,武艺没她高强,就连开的黑店也跟着她姓孙。”
    不料知微并不满意,说:“她又是吃错了什么要跟一个废物做夫妻”
    林一没辙了,冷嘲一句:“你说你这人怪不怪好也不行,坏也不行。”
    就这样,一句连着另一句,话反而更多了。肚子里那点戏文讲完,又开始说评书。
    林一忆起从前,说:“大世界评书场子里讲西游记全本,不用练功的时候,我就和常六一起偷偷跑过去听。”
    知微推他一把,说:“原来你跟我也差不多呀,白蹭人家的戏看。”
    林一没想到她又提起那件事,而且完全不认为自己有错。
    但他已经不怎么讨厌她了,只觉得稀奇。就像他给她讲西游记,专挑了狮驼岭那一回,本来就是想吓唬她的。青毛狮王,黄牙白象,还有金翅大鹏雕,三大王率领四万七八千的妖怪,一城一城地吃人。她却一点都不觉得恐怖,反而最喜欢听这一段。就跟他一样。
    他问她为什么
    她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金翅大鹏是最厉害的。”
    “可它是妖怪啊。”林一存心问她。小孩子的世界通常非黑即白,妖怪属于罪恶的那一方,所有人都喜欢英雄,很少有例外。
    “妖怪怎么了”知微却反问,“它翅膀一拍就是九万里,连神仙都追不上。”
    像脑子里突然照进一道光,林一也总是这样想,但嘴上只是又说了一遍:“你这人还真是有毛病。”
    不料知微认真追究起来,看着他说:“你怎么知道的是不是你也有毛病呢”
    林一简直无语,但她的表情又不像是有恶意。他脑筋多转了一圈才想明白,她的意思是,他跟她一样,所以才能看出她的毛病。
    他们继续说故事。正是午后,演员们都在大世界唱戏,房子里没有人,四下静悄悄的。他们俩原本来还是坐着的,一个说,一个听,后来乏了,索性一起躺到席子上。
    三层阁有一片斜屋顶,上面开了一扇老虎窗,初秋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还有风,是温热的,却很干爽。两个人就这样睡过去,直到欣愉把知微叫醒。
    “没有什么事吧”她问。
    “能有什么事”知微反问。
    林一冷笑,说:“是怕把我弄死吧”
    知微也冷笑,纠正他道:“不是怕你死,是怕弄死了你,我要被爸爸罚。”
    就这么逗着嘴,知微跟着欣愉从阁楼上爬下去,回家弄晚饭。
    走在八仙桥弄堂里,欣愉突然说,下次不要这样了。
    不要怎么样知微问。
    不可以睡在他边上,欣愉说出来。
    怎么了知微不懂。
    欣愉提醒,男女七岁不同席,阿爸说过的,你忘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