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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离得很近,呼吸都在一起了。她觉得闷,一把推开他,说:“你能别喘气吗”
    林翼无语了,也火起来,扭头爬回去,说:“你找个死人去吧,保准不喘气。”
    她却无所谓,还在原处躺着,像是在琢磨着什么,半晌才坐起来,忽然对他说:“还有一个,是你找的客人,根本不对。”
    他怔了怔,才问:“客人又怎么了”
    “有句俗话,听过吗”她反问,“上海滩洋盘死不光。”
    “你是说……”他回头看她,等着下文。
    她也看着他,点头说下去:“这一阵很多地方大乱,死了不少西侨,到处都在说要收回租界,他们中间不少人正准备回国。买完了马上就走的人,怎么回头来找你的麻烦啊”
    他听着,笑出来,说:“可我到哪里去找这么些洋盘啊”
    她不语,目光未变,只是伸出手,屈起两根手指,敲了敲阁楼的地板。
    下面就是二层前楼,住着那个穿白西装,扣眼里别茉莉花的外国舞男。林翼已经告诉过她,这人从奥地利维也纳来,名字叫格雷格。
    第35章 女子银行
    1927 年的风波就这样过去了。租界并没有被收回,还是好端端地在原处,甚至继续越界修着道路,漫漫地延展开它的范围。
    上海走了一波洋盘,又来了更多洋盘。跑马厅照样有春秋两季的锦标赛,大小舞场演奏着美国最时兴的爵士乐曲,电影院开到了一百多家,到处竖起各种各样的巨幅广告牌,可口可乐,凯迪拉克,葛丽泰·嘉宝美丽的眼睛画得有一辆汽车那么大。
    欣愉在中西女塾升了高中,头一年的学费是杰米的亲属给的。但到了后来,安塞家的人都已经回了美国,曾经的约定也就不作数了。
    回想过去,她只觉自己天真了,却也没有别的办法。读书,寄宿,以及日常开销的钱,都从知微和林翼那里来。
    按照土山湾的规矩,孤儿年满十六,或留下来做工,或自谋出路。她和知微属于后者。
    从那时起,就算寒暑假,她也是一个人住在女校的宿舍里。
    同屋的女孩子们都回了家,床单和被面子拆下来带回去洗,只剩棉花胎堆在床板上,茸茸的,裹着灰尘,像阳光下的废墟。
    教室也是空荡荡的。只有知微来陪她,拖开桌椅,教她跳舞。她们学了狐步,又学华尔兹,一圈一圈地旋转,伴着脑中假想的音乐,想象电影里情节,任由眼前所见的一切蜿蜒成斑斓的长长的色带。
    后来,也回过一次土山湾。
    雪芮安已经在幼稚所带小孩子,带法还是从前修女的那一套,有孩子不服管,就罚站,罚不给饭吃,用戒尺打手。
    等忙完了,雪芮安才得空聊几句,
    欣愉问:“辛不辛苦啊”
    雪芮安看着她笑,说:“怎么着都没有你小时候那么疯。”
    “是吗”欣愉也笑。
    她记得幼时的自己毫无办法,只能选择服从。长大之后再看,才发现修女其实也只是一些普通人而已,太累,也太压抑,仅凭着那么点信仰,尚不够给出太多的爱和耐心。
    知微再加上一条,太穷。
    怎么什么都能扯到钱上去啊她又笑了。
    知微却不屑,说本来就是这样的,天底下的事情讲到最后,侪是因为铜钿。
    她没有反驳,因为很多事到了最后,都是给知微说中了。
    回到女校,恍又是另一个天地。
    那时,上海的女中已经开始流行穿校服。隔壁圣玛利亚是阴丹士林蓝,中西便选了豆绿。棉绸质地,带着点光泽,一群女孩子一道穿起来,好似一盘子煮青豆。
    临到毕业典礼,却又要做白旗袍。
    所幸知微手头阔绰,白旗袍,尼龙袜,丁字形白皮鞋,配了一整套。
    且是在迈尔西艾路找的时髦裁缝,欣愉还记得那里有屏风一样的试衣镜,可以摆成一个钻石的形状,给她照背后的样子。镜中映像交叠,她看着一身白的自己,知微也看着她笑。
    到了颁毕业文凭那一天,女校请了一位留洋归国的著名学者在仪式上演讲,开头还是期许未来的套路,谁知讲到后面突然拐到“天乳运动”。学者说,没有健康的大奶奶,就哺育不出健康的儿童。
    台下女学生有的震惊,有的忍着笑。校长和校董在一旁睚眦欲裂,又不能拦阻。这人是他们卖了大面子请来的。
    欣愉听着,只觉讽刺。她分明记得看见过报纸上的报道,也是这同一个人,在沪西某间男校的毕业典礼上讲,各位同学离开学校之后,还应珍惜时间,不要抛弃学问。
    怎么到了她们这儿,就变成了哺育儿童的大奶奶
    但再想想,也难怪了的。
    书读到高中,不少女学生都有了未婚夫。学校也网开一面,给予家人一样的待遇,每周一个下午,允许入校探望。
    同学之间也都互相知道,且最喜欢拿这种事打趣。有些脸皮薄的女孩子就连读课文都要避忌未婚夫的名讳,如果给先生叫起来,正巧碰到要念那个字,便会站在那里红着脸不说话。
    每次碰到这样事,周围人都会笑起来。欣愉也觉得好笑,同时自我安慰,虽然没有人来看她,但她也没有需要避讳的,随便读什么都可以。
    仪式结束,毕业文凭卷成一卷,扎了蓝丝带,交到她们手中。她跟其他人一起,站在学校里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