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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阿爸呢这是欣愉在反问,阿爸管过我们,你忘记了吗
知微亦反问,阿爸是什么结果,你也忘记了吗
但欣愉又想到老秦,说,无论如何,无论如何,这件事只有我们可以做。
知微却只是冷嘲,老秦不一样,他是有信仰的人,我们相信什么铜钿吗
甩掉那些纷乱的念头,钟欣愉出了公寓,直接去 Lion Ridge。林翼不在,只看见常兴。
“阿哥到美孚大楼去了,那里顶楼也有个夜总会。”常兴告诉她。
她总算稍稍放心,转身要走。
常兴赶紧灭了烟跟出来,说:“我陪你过去。”
她却只是问:“今天晚上是你阿哥叫你不要跟着的吧”
常兴点点头。
“是许亚明找他”她又问。
常兴又点头。
“那你就在这儿吧,我自己去。”她对他说,不容置疑地。
林翼知道把常兴摘出去,而她,在做什么呢
去美孚大楼的一路上,巡捕房拉的警戒线已经撤掉了,但各色豪华汽车还是在四川路和广东路排着长队。
那一带都是美国大公司设在上海的代表处,通用、美孚、德士古。白天办公,夜里声色犬马。车上走下来艳妆裹着皮草的舞女,无一例外都是时髦角色,读过书,会讲外国话,最好的容貌和年纪。
钟欣愉汇入她们之中,听见北方口音的对话,才知道跟她同一趟电梯到美孚大楼顶层的,是两个辍学的大学生。
夜已经深了,钻石形状的舞厅里,灯光开始变得暧昧,乐队奏出更加挑逗的旋律与节奏。女人们穿西式裙子,背脊袒露,流苏盛放,或者着旗袍,从脖子包裹到脚踝,又是另一种截然相反的性感。但不管是哪一种,她们都有红的嘴唇,墨玉般的头发,以及被外国男人多毛的手搂住的细腰和丰臀。
隔着整个舞池,钟欣愉看到林翼,和许亚明坐在一起,正侧首谈话。是许先生先看到了她,对林翼说了,他才望了她一眼,熄了手中的雪茄,起身朝她走过来。
他们跳舞。
他在她耳边说:“中储行的事情成了,许要你明天到华胜大楼去找一位季先生,说是那里外汇科的专员。你们谈一谈,走个程序,随后就替你办入职的事情。”
季先生。有琪说的那个人也姓季,是冯云谦做过外汇拆借的客人。
那一刻,她竟不觉得意外,一切都对得上,一切都有迹可循。
“作为交换,他让你答应了什么呢”她问。
“虹口的那个舞场,两月份日本国庆,要在那里办个宴会,”林翼回答,“还有那位鹤原先生,也想见见我。”
两个人贴得很近,钟欣愉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从他的声音里辨出一丝笑意。好像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无所谓的。
事情就这样往下进行着,进行着,仿佛想象中列车的车轮。
那一刻,她好像可以看见无尽延伸向远方的铁轨,自己和林翼一起被捆绑跪伏在那上面。深夜里雪亮的车灯照到他们脸上,双眼全盲,看不到彼此,只能紧紧地握着手。身后是一个着黑色香云纱外套的男人,持一把毛瑟手枪对准他们的头颅,两声枪响,列车呼啸而过,碾碎他们的肢体。
林翼察觉到她的异样,问:“怎么了”
她忘记了跳舞的动作,只是退后一点,在舞客们放浪形骸的漩涡中看着他。
他们拥吻。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很多人都在这么做。
但她脑中闪现的那些话大约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都是骗我们的。
这个世道已经彻底坏掉了。
逃吧,一起走。
是在他们极致亲密的时候林翼对她说过的,说得有道理。
现实中,他真的带她逃了。虽然只是舞厅外面的化妆间,却也足够。他锁了门,把她抱到洗手台上去。她感觉到背后冰冷的镜面,以及他灼热的体温。
“别再把我衣服撕坏了。”她与他玩笑。
他也玩笑,说:“这算是报酬吗”
但真的做起来,却又不知餍足。她甚至觉得只要这样做下去,他们就可以进入彼此,融为一体,直至消失。
“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她喃喃地道,“要走的话,有什么办法”
“你还是我”他问。
“我们,”她说,“我们一起走。”
“先离开租界,到海宁去,有一艘葡萄牙船去澳门。”他回答。
她却又说:“你知道有人跟着你,马四宝的人,军统的人……”
“你真的想走吗”他问,是温柔的,却也是犀利的。
她沉默。
“你是谁”他又问。
她仍旧沉默。是因为那一瞬彻骨的感受,如炽焰般一次次划过脑海,让她彻底失去了声音。也是因为她真的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离开美孚大楼,已经快要开始宵禁了。
汽车开在路上,车灯照亮前方,空荡荡的一片。直至开到圣亚纳门口,明暗勾出一个女人的轮廓,在上街沿走着。
钟欣愉一下子认出来,是沈有琪,拖着长长的影子,显得异常单薄,身上甚至连大衣都没有穿。
她叫司机停车,开门下去。
“有琪。”她唤了声。
“欣愉……”有琪也看到她了,嘴里叫着她的名字,脸上满是泪痕,“欣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