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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却又觉得荒诞,是因为想到自己也是今天要去华胜大楼。
    两个人好像又回到了读大学的时候,在女子银行做了好几年,临近毕业没法子留用,四处去寻工作。
    这情形如此相似,却又如此不同。昨夜林翼对她说的话犹在耳际,她们俩像这样好好地坐在一起,也不知道还能有多久。
    吃过早饭,钟欣愉先出了门,还是去汇丰上班。
    礼拜六的银行总要比平常松范些,忙过早上那一阵,她便趁公事房里人少,给季先生打去电话。
    那边是个女秘书接的,倒是也已经知道了她的事情,说季先生预备下半天五点钟见她,问她有没有空。
    钟欣愉应下,又去主管秘书那里告假。
    那位英国太太听见她说要早走,猜她大概又有什么跳舞吃饭的约会,一点都不意外,点头允了。
    钟欣愉想,也是巧了,正好冯云谦要走人,介绍她进来的那一层关系很快就不在了,就算她不辞工,做到这个月底,大概也是要给裁掉了。
    临到傍晚,她提早下了班。
    华胜大楼同在外滩,靠近九江路口的地方。她出了汇丰,沿江岸往北走一小段,便看见了那栋三层楼的建筑。
    1902 年竣工,算是此地比较早落成的。虽然远不及汇丰大楼的规模,但样子也是那个样子,古典风格,华丽端方。正面一排爱奥尼立柱,釉面砖与花岗岩相拼,苏州轩石勒脚。
    一进门便是一座挑高三层的中庭大厅,抬头就可以看见巨大且精美的彩绘玻璃顶栅。最后一点夕照正从那里穿透进来,落在下面对称的白色大理石扶梯和遍布人物浮雕的回廊上。
    此地最早是华俄道胜银行设在上海的分行。1926 年,俄行因为证券交易失利,破产清理,这座房子也被拍卖。隔了两年,便成了中央银行的办公地。一直到开战之后,央行随国民政府迁往重庆。
    中储行把行址选在这里,显然有这方面的考量,仿佛名正言顺地承袭了正统。
    此时,上海分行还未正式揭幕营业,但已经有职员在办公。门口站着警卫,看见钟欣愉,问过她的来意,打了电话进去。
    少顷,便有人出来接她。本以为会是秘书,结果却见到那位季先生本尊,三十五六岁的样子,一身西装打扮,驳领扣眼里挂着金链,也是个春风得意的人物。
    也许因为她是许亚明面子上的人,季先生待她十分客气,一路领着她进去,各处参观了一番。
    等到了外汇科的公事房,两人面对面坐下。季递了名片过来,新印的,还留着些微油墨的气味。钟欣愉双手接过去看了看,果然就是有琪提到过那一位——汇原银号的总经理,兼任此地外汇科专员的位子,名字叫季冠卿。
    随后问了问履历,便约定了正式上班的日子。季先生只给了她三天的空档,说是急等着用人,要她过来帮忙,筹备本月 20 号开业的事情。
    钟欣愉惦记着平准会,不晓得冯云谦此后会做些什么,香港那边又会有什么反应。但消息已经给了秦未平,她相信老秦自有对策,也没忘记他对她说的那句话,你得记着自己的任务,不要被任何枝节左右。略一沉吟,还是答应了下来。
    季先生挺高兴,抬腕看了眼手表,笑着说:“时间正好,今晚我请同业的朋友吃饭,钟小姐赏脸,一道去吧。”
    钟欣愉没有推辞,跟着他的私家汽车去了国际饭店。
    季冠卿在那里开了一个大包厢,摆了两桌酒席。陆续到来的宾客确实都是银钱业里的人。但要说是同业,又有些勉强。眼下与中储行有往来的大银行其实只有横滨正金和台湾银行之流,余下的大多是小银行、银号和钱庄。
    钟欣愉是席上唯一一个女人。旁边几位宁波老板看见她都有些稀奇,暧昧笑着问季先生:“这位小姐是什么人”
    季冠卿做出一副新派的样子,正色给他们介绍。
    那些人听了,又要揶揄,说:“季经理不得了,现在用起留学回来的女职员了,这是外国银行的派头啊!”
    季冠卿似乎也觉得有个女下属跟着是件挺有面子的事情,连同自家开在宁波路上的小银号也和从前不一样了。
    待到开席,在座几位待钟欣愉也算客气。但到底是出来做事挣钱的女人,在酒桌上难免给当作点缀,一杯杯地叫她陪饮。
    钟欣愉并不拒绝,一个个地都记下了,听着他们谈话。
    有人说:“现在到处在传,重庆那边马上要出一个新规定。凡在上海存有美汇的,无论存在哪一国的银行,除非有政府特准给予执照,全都不得提款,说是为了杜绝投机防止法币跌价。”
    有人只觉法币大势已去,说:“都已经跌到三便士半了,还想怎么乾坤回转”
    也有人不屑,说:“仗打成这个样子,政府逃到重庆,除了中交农三行,哪国的银行会照办啊”
    更有人说:“中交农都未必吧。上面有政策,下面自有对策,从前哪次不是这样规定不准囤黄金,他们自己第一个大笔买入。规定不给提款,他们自己第一个先提干净了。”
    季却是最后一个开口,淡淡道:“还是谨慎些吧,这一次不一样。”
    “季经理是不是有什么消息啊”有人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过来敬酒,“来来来,说给我们听一听,有财大家一起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