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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微,你真的没让我失望……”他竟这样对她说,而后一把扣住她的喉咙按到地上。
“我不是……”她回答,其实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双腿无力地踢踏。
颈骨几乎碎裂,她感觉到腹部的剧痛,手探下去摸到扎在那里的一片碎玻璃,应该是某一只樱花牌啤酒瓶的残骸。
她把它拔出来,举高,猛刺,利刃没入森山的颈侧,几乎毫无阻力,起初只是割开一个白色切口,她甚至可以看到皮肤之下溶出的脂肪,而后鲜血涌出,喷溅在她脸上,扬起血雾,带着铁锈一样的腥味。
森山终于松开了她,双手摸索着,像是要堵住出血的地方,又好像是因为喘不过气,只发出潮湿粗嘎的杂音。他咳嗽,笑,又喷出一口血。
她看着他,几乎丧失知觉,但还是拼尽了最后的力气把他推向身后的大火。
那是白磷和汽油,藏在樱花牌啤酒瓶里,不确定有多少,全都静静堆叠在那一座金字塔的底端,直到被推倒的那一刻。
十七世纪的英国,金术士发现了磷,一种不到燃烧殆尽不会熄灭的物质。
1941 年上海虹口,东和影戏院内,宛如地狱。
第104章 活过
夜色下,林翼与阿吉走出东和影戏院。
门口守着宪兵,荷枪实弹。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捕的准备,只是不知道钟欣愉为什么还要给他那把裁纸刀,难道是为了一个更快更干净的了断
然而,于他意料之外,宪兵只是验看了他的证件。阿吉和他们说了几句话,脸上带着笑。他能听懂一些,是在寒暄。
忽然间,他就明白了。钟欣愉对他说过的,是森山选择了他,把他带进这个计划里,让他知道了他们的秘密。如果他有任何可疑的地方,森山会第一个除掉他。
但这也就意味着,森山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今夜对他动手的只有阿吉。
在进入影戏院之前,所有人都经过搜身,阿吉身上应该没有枪。再加上路上梭巡的警察和装甲车,不会外面动手。即使进到森山的房子里,也不会轻易弄出枪声。他是有机会的。
再一次地,他想起钟欣愉,她脸上的神情,走近他,垂手与他交握的动作,一一出现在他脑海中。还有口袋里的这把刀,是在告诉他不要放弃,哪怕到了最后一刻。
出了戏院大门,他们走到乍浦路上,森山的住所就在与之相交的文师监路,距离这里很近。
林翼知道自己的车就停在戏院后面,常兴等在车里,身上穿着司机的制服。
但他无意去找援手。今夜的一切原本都是安排好了的,去香港的船次日一早在公和祥码头出发。因为虹口封锁,舒拉提前了一天带着舞团里的演员和乐手过了苏州河,住进江边广安里的旅社。东和影戏院这一场庆祝结束,他就会让常兴带着钟欣愉直接与他们汇合。
无论如何,那辆车,以及常兴,必须等在原处。
他一边想,一边迫着自己说话,关于森山要他去找的那幅画,关于陈焘。
他笑对阿吉说:“你知道吗我有一阵专门仿清代的小名头,陈焘要是泉下有知,一定想不到自己有那么多镜面挂在那些英国人美国人的家里。”
阿吉也笑起来。他中国话的程度跟林翼的日本话差不多,几乎不会讲,但听得懂一点。
两个人经过本愿寺,拐到文师监路上,朝那座中国式的房子走过去。阿吉摸出钥匙,开了门,礼貌地退到一边,让林翼先进。
毫无防备似地,林翼点点头,走在前面,熟门熟路地去书房,开了灯,在书架上找画。他从一捆卷轴里抽出一支,在旁边条案上展开。
“是这幅吗”他问,低头细看,一只手伸到西装口袋里,将裁纸刀弹开。
阿吉关了门,走到他身后,像是来看画的,却忽然屈臂,勒住他的喉咙。
他已有准备,紧握着刀,刺向阿吉手肘的关节。
阿吉应激松手,他随即拉倒了书架。阿吉被压在下面,开了枪,但堆叠的画卷倾倒下来,滚开一地水墨的纸浪,遮蔽了视线。一连几发子弹射向墙壁和窗户,玻璃碎裂。他终究快了一步,将裁纸刀的尖端划过阿吉的喉咙。血液喷溅到画纸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枪声在深夜里传得很远,宪兵也许转眼就到。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听到本愿寺方向传来的爆炸声。
那一瞬,他便又想到钟欣愉脸上的神情,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会觉得似曾相识,许多年以前,她独自去找蓝皮的那一次,也是这个样子的。他本以为危险在自己这里,其实恰恰相反。
什么都不顾了,他从书架下面爬出来,捡了阿吉手里的枪,踉跄地跑出去。
东和影戏院升起火光,涌出惊恐的人群。
救火会离这里不远,也许从暸望塔上就能看见。但因为封锁,路上设了路障,救火车开不进来,宪兵正在路口紧急拆除两侧的铁丝网。
他一边跑,一边脱掉西装,在本愿寺门口的洗手亭里浸湿了,逆着人流跑进影戏院。
里面断了电,黑暗更加剧了混乱,底楼单双两处出口拥挤不堪。他只得顺楼梯上到二楼,软包门已经发烫,打开时就像开启了一个密封的罐头,热气与浓烟喷涌。但他还是冲了进去,在二层楼座的边沿往下看。下面大厅里爆炸已经平息,闪耀着白色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