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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会生计无虞,好好读着书,成为一个规规矩矩的女学生,也许知微就此慢慢消失,再也不会出现了。钟欣愉不禁想象着另一种人生,但也仅是一瞬而已,脑中充斥着的仍旧是土山湾,幸运杰米,五福弄里的那一夜又一夜,以及林翼。林翼。
    她忽然想,森山的那句话是对的,哪怕经历苦难,未尝不是孩子的幸运。
    “谢谢。”她终于再次开口道。
    “你为什么这么说”程佩青凄然笑着,以为她是讽刺。
    “是真的,谢谢。”钟欣愉又说了一遍,是因为他告诉她这一切,也是因为他本身。
    一个曾经的革命者,许多年以前就心怀壮志,希望中国有统一的货币,统一的财政,统一的政治和军事基础。他甚至真的做出了最好的民间银行,储蓄,商业,外汇,无一不精。他在 1935 年财政部突袭金融业的时候就告诉过她,中国金融已死。但他还是努力着,努力着,一直到现在。他看得到问题,也能够预见会发生什么,只是现实已经让他破灭了理想。
    “很多人都有这样的念头,就凭你我,一个两个,没办法对抗整个体系,但其实,”她并不觉得自己可以说服他,但还是说了,“其实,不止一个两个,真的。”
    晚秋的风吹来,树影婆娑,月色下的嘉陵江上只见点点微弱的渔火。
    程佩青在幽暗中看着她,沉默良久,才又道:“欣愉,你知道吗你让我想起你父亲。”
    钟欣愉轻轻笑起来,第一次无愧地回答:“那是当然,我是他女儿嘛。”
    第117章 夜鹰
    钟欣愉回到住的地方。保姆已经照顾两个孩子睡下去,秦未平倒是起来了,头痛大概缓了些,吃过饭,难得有闲,正在房里看阿渡的功课。
    阿渡八岁了,上了一年多的学,和他第二个孩子差不多大。
    看到她进来,秦未平问:“见过程先生了吧”
    钟欣愉点头,却没提方才在嘉陵宾馆的对话。还是像从前一样,关了门,坐到桌边,把在吕公馆牌桌上听到的事情告诉他。
    她说到虞胜男,说到美金公债。
    那是一年前重庆政府从美国那里借来的五亿战争贷款,财政部长拨出其中一亿作为基金,发售“同盟胜利公债”。
    但外面都在传说,既然名字叫“胜利公债”,这言下之意便是要等到仗打赢了才能兑回来的。不知是觉得胜利不可能,还是到时候兑美金不可能,那批公债卖了年把,售出不到一半。只是因为物价飞涨,黑市里的价格跟着一路涨到了面值的十倍以上。
    虞胜男做惯了投机,大概是听到了什么消息,求到吕局长那里。
    老秦听着,只是笑,说:“看来这事真的要成了。”
    钟欣愉猜他知道内情,等着下文。
    “吕局长叫中央银行债券科往上递了个签呈,拟请财政部长特准,国库局所属职员可以按照二十元的官价购进剩余的美金公债,”秦未平也不瞒她,继续说下去,用的就是那公文里冠冕堂皇的原话,“以实现吸收游资之原旨,并调剂同人战时之生活。”
    “会批下来吗”钟欣愉问。
    “你觉得呢”秦未平反问。
    二十元换两百元,这其中便是十倍的收益,提议的人,批复的人,自然都有。以及圈子里消息灵通的,也凑上去想要分一杯羹。
    钟欣愉心算,剩余的公债大约还有五千余万,按照眼下的价格,总共百多亿的市值,倘若真的成了,怕是民国以来最大的一宗舞弊案。
    但秦未平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起身去拿公文包,打开来,从里面抽出几张照片放到桌面上。
    钟欣愉在灯下看着,又是那种专业记者的作品,大画幅,经得起放大的细节,时间、地点、事由,以及每个人的面孔,清清楚楚。
    她认得出画面中的那个环境,是上海国际饭店里的摩天厅。舞台上挂着一道横幅,上书“上海各界慰劳日本皇军伤员”,还有舞池里众星拱月的一位艳妆美人,重庆这边都认得,是立法院某某人的姨太太。
    “哪儿来的”钟欣愉问。
    秦未平回答:“许亚明。”
    不出意外,又是这个人。钟欣愉无声笑了,忽然明白过来,这也许就是许亚明在三方之间游走,看似踩着钢丝,却永远不会掉下来的秘诀。谁,做过些什么,他都给他们记着呢。到时候无论哪一方输哪一方赢,他手中总有无数的筹码,足可以让他高枕无忧。
    “还有,”秦未平又道,“那时候让你从中储行撤出来,就是因为高层已经有情报来源,你能猜到是谁吗”
    “谁”钟欣愉只是问,这件事她一直耿耿于怀。
    秦未平说出一个名字,南京的财政部长,中储行的总裁。
    “军统有一个收报电台编号 0042,你知道为什么用这个代号吗因为七六四十二。七十六号那边有情报过来,这里也一样也有情报过去,他们其实一直互通着消息,换人,换物资,甚至就是为了打开谋和的途径。”
    他平铺直叙地说着,似乎就是在把所有的黑暗和绝望摊铺开来给她看。
    钟欣愉听着,在灯下看着他,人还是熟悉的那个人,却有种她从未见过的脆弱与落寞。她忽然想,战争已经相持了几年,日子越来越煎熬,程先生要走了,然后轮到他了吗她一直觉得他不一样,但或许他也只是一个凡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