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衍之被军营上下的人团团围住。
    即使陆衍之一身鲜红的鲜血，好似在血池里浸泡过一样，滴滴答答地沿着衣角往下滴落，手上呢还提溜着匈奴军将领的脑袋，那脑袋血肉模糊的，不过倒是清晰能够看到脑袋上的眼睛，睁得老大老大，恨不得从眼眶里脱离出来，别提有多么的渗人了……
    可那又怎么样，这军营里的人大部分都上阵杀过敌军，比这更渗人，更惊恐的画面，他们都亲眼看到过，亲身体验过。
    所以，能从战场上全须全尾的活下来就是本事。
    如果能砍掉对方敌军将领的脑袋，这就不仅仅是本事了，而是能够挣得军功，让自己从普通士兵一跃成为将领的天大本事。
    而他们眼前的陆衍之，不仅好好地从战场上撤退下来，还英勇地斩杀了匈奴军将领，领着百分百会被覆灭的兄弟们冲突重围，大获全胜地归来，大家都不由眼冒星星，崇拜地仰望着他。
    “陆百夫长，你就跟我们说说，你是怎么冲突重围，直取他们将领脑袋的。”
    “看这将领的脑袋，倒是挺大一个的，估计他的身躯也蛮高大的，你想搞定他不容易吧。”
    “陆百夫长，你跟他缠斗了多久才将他制伏的？是杀死了他之后再砍了他脑袋，还是杀死他之前，直接削了他脑袋的？”
    “……”
    一个个的，心情都非常激动，七嘴八舌地追问着陆衍之斩杀匈奴军将领的过程。
    唯有站在角落里的陈虎、邓大头，他们是紧皱眉头地望着被士兵们团团围住的陆衍之。
    “这陆衍之的运气也太好了些。”邓大头烦躁地用力挠了挠后脑勺，“竟然这都能够死里逃生，还挣来了人人都羡慕的军功。”
    旁边的陈虎没回应邓大头的话，他在仔细回忆着陆衍之曾经的点点滴滴，认真思考着，陆衍之在他面前是不是一直都在扮猪吃老虎，但回忆里的陆衍之，没有任何的破绽，不管是在他的眼里，还是在旁人的眼中，他就是一个傻白甜一样的人物。
    深深爱着他的那位已经不记得样貌的新婚妻子。
    不，不能说是深爱了，简直是又爱又怕，到了疯魔的地步。不仅为那位不记得样貌的新婚妻子守身如玉，还死抠死抠地给她存钱攒钱，完全不知道用这些发下来的俸禄，在军营里给自己铺出条往上走的道路来。
    陈虎不是没有碰到过扮猪吃老虎的，可他们再怎么的扮，也丝毫掩饰不住想往上走的野心。
    而且，陆衍之对他非常的信任，真的拿他当亲大哥对待。
    不管他说什么，陆衍之全都毫不怀疑地全盘接收，让引荐邓大头到四皇子跟前当差，他就真的引荐了，态度非常的积极热诚。
    这样的陆衍之会是在扮猪吃老虎？
    陈虎在心里摇了摇头，否决了自己的这个猜测。
    何况，在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陈虎是见识过陆衍之高超的武力。
    如果当时他没有出了个阴招，他也不可能会伤到陆衍之。
    看来，的确是他多疑了。
    正这么想着，陆衍之突然伸手推开了团团围住他的士兵们，一步一步的，迈着沉重的步伐朝他们走了过来。
    “陈大哥……”陆衍之眼圈泛红地凝望着陈虎。
    那纯洁无辜的小眼神，那彷徨无助的小表情，就好似那刚出窝的小雏鸟，显得那么的脆弱，又那么的幼小，与他满身往下滴落的鲜血，以及他手里提着敌军将领脑袋的骇人形象，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若天堂和地狱的结合体。
    “陆老弟？”陈虎不知道陆衍之要干什么，眯着双眼等着陆衍之的动作。
    在大家的一片惊呼当中，陆衍之就仿佛在外受了欺负的雏鸟那般，跌跌撞撞地扑进了陈虎的怀里。
    “陈大哥，陈大哥，对不起，我对不起你……”
    平时陆衍之的声音如泉水那般清澈温润。
    如今泉水里投入了块小石子，声调顿时变得如点点涟漪那般在微微颤抖着，听得让人莫名觉得心酸。
    尽管大家都不知道陆衍之为什么要向陈虎道歉，可全都下意识觉得陈虎就应该原谅陆衍之。
    有些脾气暴躁的，甚至直接开口催促陈虎了，“别娘们唧唧的不回应了，这兄弟之间有什么结是不能够解开的？陆衍之能够死里逃生不容易，你就赶紧原谅他吧，别让他再这么的自责着了。”
    其他人纷纷附和，“就是就是，都是自家的兄弟，别这么的斤斤计较。”
    完全不知道陆衍之为什么要向他道歉的陈虎：“……”
    他也一脸懵逼的好不好。
    但迫于大家都催着他，陈虎只好顺着大家的意思，拍了拍陆衍之的后背，“行了，别再道歉了，大哥我全都原谅你。”
    “可我却不能原谅我自己。”陆衍之当着大家的面，缓缓说着他之所以向陈虎道歉的原因，“大哥你不管在何时何地都念着我，记着我，甚至不惜私下去找乌小都统，让他在战场上多多照应着我，给我争取立军功的机会。”
    “可，可乌小都统他……是我没用，没能够护住他，让他战死在了沙场上。”
    “我知道，大哥你能信心十足地将我托付给乌小都统，是因为你把乌小都统当成了可以信任的挚友，而乌小都统能爽快应下你的请求，是因为他也把你当成了挚友，爱屋及乌地把我当成他的亲弟弟般照顾，但他这么的好的人，却再也不能够回来了。弟弟我惭愧，羞愧呀，让你失去了能够放心地将兄弟托付出去的挚友……”
    原来是为这事。
    陈虎恍然，“你不用太过自责，这战场上刀枪无眼，是生是死谁都算不准。”
    在宽慰陆衍之的同时，陈虎的嘴角不住地往上翘起，都快忍不住笑出声来，嘲笑陆衍之不谙世事的单纯。
    因为换做是其他人，如果能够宰杀了匈奴军的将领，早就威风凛凛地提溜着匈奴军将领的脑袋，在军营里到处转悠，得意展示自己的战利品，借此在军营里树立威严，给自己铺上往上爬的结实道路，而不是像陆衍之这个傻白甜一样，只一心想着什么兄弟情谊，红着双眼向自己寻求安慰。
    说真的，乌大江的死，在陈虎的心里真的没有荡漾起任何的波澜。
    反而只觉得乌大江没用，死得窝囊。
    不过，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也只是陈虎个人的想法，而像陈虎这样冷血想法的也不多，军营里的大部分人都被陆衍之真情实感的话给感动到了，毕竟他们都是要上战场的军人，将来遇见敌军了，他们在顾不上后背的时候，是得要把后背交付给同吃同住的同袍们的。
    这如果没有真情实感地付出兄弟情谊，哪里敢轻易交出后背来的？
    看陆衍之这么的重感情，大家对他的印象就不由“蹭蹭蹭”地往上涨，尤其陆衍之的本领还不小，初次上战场就能斩杀了匈奴军将领的脑袋，这就更能够给将来跟他一起上战场的同袍们带来安全感，保证自己上了战场，有着很大几率能够安全回来。
    大家就窃窃私语说着，想要调到陆衍之部下的话题。
    “这回陆百夫长初次出战就立了军功，他肯定能够很快往上升了。”
    “那是铁定的，乌小都统都已经死了，空出了小都统的空位来，不给我们的陆百夫长，还会是谁？谁都不配！”
    “小都统是能统领五百名的兵丁，百夫长只有一百人，也就是说等陆百夫长升为小都统了，可有四百名的空位，我们都有机会。”
    “机会个啥呀，我们军营可是有好几万的人，我听见已经有不少人在动这个心思了，何况这回跟着陆百夫长回来的就有四百个人，他们经过这场生死战役，肯定都会誓死跟随陆百夫长，而陆百夫长跟他们有着生死相较的情谊，也肯定优先选择他们。这样一来，只有百来个人的空位了，我们得要跟好几万的人抢这位置，竞争是很激烈的。”
    “哎呀，先都别废话了，赶紧想办法活动活动吧，晚了就没这机会了。”
    “……”
    陆衍之的耳力不错，大家接头交耳的话，他全部都听到了。
    而眼下大家都争着抢着，想到他的部下来当兵，也正是他扑进陈虎怀里，伤感诉说乌大江战死沙场的真正目的。
    军心军心，军营里最重要，也最不可或缺的凝聚力。
    如果没有这个军心，尽管职位爬得再高，迟早也会从高位上重重摔落下来，死得面目全非。
    乌大江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堂堂的一个小都统，竟然会被敌军冲散。
    这不仅仅是因为敌军的强悍，也正说明了他这个小都统在军营里，完全没有任何的军心。
    大家都不在意他，不重视他的死活。
    遇到危险了，尽管自己逃命去。
    陆衍之不是乌大江，所以他想要在军营里慢慢笼络人心，亲手建立这个牢不可破，将来可以帮助他能够横扫千军万马的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