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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廷镇无心寒暄,他无法露出笑容。衬衫紧贴后背,他踩过被揉皱的衣服、盛着不明□□的碗,有着血迹的链条和小刀,终于,抵达尽头的大厅。
所有女人都被聚集在这里,瑟瑟发抖,仅着单衣蔽体。她们有些人是工作到一半就被叫来,完全不知究竟发生何事,更不知自己未来境遇如何,也有人抬头看向陆廷镇,倒不是胆大,而是麻木,是那种生活已经跌到深渊、不能再向下的麻木不仁。
那个耳后有红痣的华人女性被单独看押,她最怕,缩在墙角,不敢转身。瘦瘦一条胳膊上亦有未干血痕,能来此地买,春的,哪里会有什么良善之人。钱和性一旦画上等号,这些可怜的女性在他们眼中不过就是可以任意发泄的物品而已。
她一声不吭,也不敢转身,肩胛骨瘦到仿佛能穿透肌肤。
旁侧人说:“陆先生,她刚来不久,听说也读书识字,人也聪明,他们怕她逃跑呼救,就毒哑了她。”
陆廷镇说:“转过身。”
那个女孩还是不肯,陆廷镇俯身,隔着手套,放缓声音:“抬头,我不会伤害你。”
后面这句话终于起到作用,她松开捂住耳朵的手。犹豫两秒,慢慢抬脸。
陆廷镇看到一张满是泪痕的陌生脸庞,是个可怜人。
不是微微。
陆廷镇松开手。
他不知自己该不该庆幸,不知该不该难过。
庆幸微微未遭此难,难过自己仍无法断定她生死。
这个可怜的女孩眼泪流出来,她呃呃啊啊地叫着,发不出音节。陆廷镇起身,他的沉默让旁侧人了然:“不是这个?”
陆廷镇说:“仍要多谢你。”
旁侧人摆手说不用,即是陈先生朋友,那便是他们的朋友……今后仍会留心寻找,翻遍整个马来西亚,也要将陆先生要的人完整奉上。
话说得漂亮,陆廷镇心犹如坠铁。
陆廷镇走出浓香残躯的房间,糟糕的气味令他几乎窒息,眼看着一人在俯身捡拾地上的凌乱衣物,他忽而顿住双足。
老四窥探他神色:“镇哥。”
“和他们好好谈谈,你也留下来,过去问问这些女孩,有没有愿意回家的,或不愿做这事的,”陆廷镇说,“不愿在这儿的,你给楼下那个印尼佬一些钱,将人带走,该送回家送回家,送不回的,也给些钱,让她们自己找正当工作做。”
老四愕然:“镇哥……”
陆廷镇说:“就当为微微积德。”
他离开房间,走下楼梯,楼下印尼商人还在等待,他尚不知发生何事,费解又惶恐,还有些生意被打搅的愤怒。
这一所外表光鲜亮丽的高级住宅,内里全是肮脏污垢。
陆廷镇忽然想起大师说的话,他注定孤独一生。
陆廷镇步入暑日浓夜,燥热不退,他取出一根烟,含在口中,点燃。
他一生做过太多恶事,双手不干净,自知罪无可恕。
但微微无辜,不该报应在她身上。
她还这样小。
次日,陆廷镇折返港城。
开棺重验DNA这件事简直荒谬,更何况已经下葬多时,此时挖出棺木,不仅会惊扰遗体,还令生者担忧,于情于道义,都不该做这种事情。更重要的一点,众人更忧心这所谓新技术完全无用,认定开棺毫无意义。
唯独陆廷镇坚持。
陆老板和陆太太极力阻止陆廷镇,然而未成功,陆廷镇铁了心要做。旁人看他疯狂模样,也不敢劝阻,只能默默顺他心意。
纵使知打扰灵魂不安,陆太太也只能流着泪多焚几柱香,默默祈祷微微在天之灵得以安息,不要怪罪廷镇,他如今已经偏执到如此地步……
这次检验,陆廷镇亲自带用寒冰裹挟着的尸骨送去英国。
就连住宿,也要盒子放在同一室内,不能分开半步。
送检时,陆廷镇就差用枪顶着对方脑袋、守在一旁做检验。从始至终,他不曾假他人之手,守着这些尸骸和那些仅存的毛发。
乌鸡悚然。
成与不成,这大抵都是最后一次了吧。
或者,倘若仍旧吻合,那镇哥难道要永远冰藏尸骨,继续做下去?
乌鸡不安,在章之微这件事上,陆廷镇表现得已经令他惊惧了。
更惊惧的还在其后。
当检验人员告知,尸骨和毛发确认并非一人时,陆廷镇竟大笑出声。
老四和乌鸡寸步不离地守着,两人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只留陆廷镇独自站在冷白房间,他一身黑衣,站在纯白中,笑到几乎落泪。
一分钟后,陆廷镇才止住笑声,开口:“老四,你将尸骨运回港城,火化后好生安葬,让人拆了那墓碑,不吉利,微微还好好活着,不该刻名字咒她。”
乌鸡问:“镇哥,我呢?”
陆廷镇若无其事地擦掉眼角泪水,一字一顿:“你跟我去马来西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