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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很重吗?不用睁开,放松。你处在一个非常安全舒适的环境里,没有人能伤害你,也没有人会打断你。我们可以从最初的记忆开始回溯。”
秋来音的声音柔韧而稳定, 耐心地从温和的话题开始引导, “你是如何来到这个国家的呢?你生长在英国,为什么想要独自到中国来生活?”
不断下坠的感受缓慢地停止,身体像被柔软的云层托着,悬浮在半空中。许灵均在柔和的语言暗示中回忆人生的起点。
他出生在一个平常人难以想象的特殊家庭, 接受最顶尖的精英教育,身边的朋友也都是和他相同的境况。他在那里有很多同类。
可为什么?他主动从舒适圈里跳了出来, 十岁便孤身一人来到这个国家, 在全然陌生的环境里独自生活。
他恍惚记得, 自己在很小的时候曾经被母亲带到重要的社交场合去露面, 为重量级的杂志拍摄画报封面。
一个漂亮的混血小男孩,有优越的出身,到哪里都是目光聚集的焦点。最开始他努力表现得绅士又礼貌,不想让自己的母亲失望。
可他其实并不喜欢类似的场合,也不明白大人们为什么那样沉浸于其中的声色。
当他耗尽了一个孩童的耐心,不想再被当成完美的作品带出去炫耀,鼓起勇气说出心声时,他渴望的是母亲的安慰和爱抚。但她只是扫兴地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带他出门去任何地方。
于是他明白了,书本上描写的亲情,在现实中名为利用。
他曾经趁学校放假时到图卢兹,想跟随父亲生活,在那座古老的玫瑰之都里,不死心地找寻一些来自长辈的陪伴。
可他看着许褚原在豪宅设宴,满屋衣香鬓影,不忌男女,与其风流过朝夕的情人们足以填满整个大厅。有一些贪心的还会来讨好他,在他困惑的神情中哈哈大笑。
“我们当然都爱你的父亲。”许灵均清楚地记得那句话。
“如果他能被印在钞票上,我们会更爱他。”
于是他懂得了,文字里形容的爱情,在现实中被当作笑柄。
他要活在现实里,就必须接受那一切,像他身边的朋友一样熟视无睹。直到许褚原的情人试图触碰他的身体,他厌恶得作呕,索性脱离一切独自来到中国生活。
可幼时塑造的世界观却根植在他的意识里,无法抽离。
他的行为模式受到父辈的初步定型,来到中国之后并没有发生变化,反而在无拘无束的新环境里肆无忌惮地生长到极端。
无论他做什么都有人叫好,即使失败会有别人为他承担代价。幼时受过的良好教育也逐渐被抛在脑后,他变得自私自大,只需要考虑许灵均的心情就够了。因为别人也都只考虑许灵均而已。
一切都唾手可得,便一切都失去意义。直到对舞台的追求诞生,他找到了真正的热爱,把所有的精力都投注上去。
容谧的出现,原本应该只是他人生中的一个插曲。
他对异性的兴趣不会高于他的任何一项爱好,但他会欣赏美丽。那个傍晚的操场,月色下少女恬静的侧影,值得用最美好的词汇去对赞扬。
那是他的初吻。
容谧主动找到练习室来是意料之外,但他的确心动了,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没有考虑过自己和容谧的未来,也不会给予任何承诺。只因他从小就很清楚,任何人给予的美好都是短暂的。那些漂亮情人的一茬一茬地涌现又被玩腻,没有人能永远在他身边,但他身边永远都会有人。
计划中,出道以后他就没空再陪小女孩玩谈恋爱的游戏,届时只要容谧给他的舞台造成拖累,就顺理成章地甩掉她。
他愿意给予比公平更丰厚的报酬,当作容谧陪伴他度过练习生时期的辛苦费。
秋来音看着平躺在沙发椅上的人,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你鄙夷自己的父辈,却又放任自己成为他们。”
被触动了隐秘的伤疤,许灵均难忍地皱起眉,挣扎着想要醒过来,在她耐心地安抚下才又放松身体躺回去。
“那一次,”秋来音隐晦地暗示他,进入更隐秘的话题,“你是如何察觉了自己的心理问题?是什么样的情况发生了,才让你感到自己的异常?”
事实上,她对于以往记录里“心理障碍”的认定持保留态度。或许是上一个心理医生的专业不过关,也可能许灵均对自己的医生并不坦诚,她需要听到当事者亲自描述才能判断。
“吵……音乐很吵。”许灵均紧闭双眼,脑海中闪过错杂纷乱的画面,“我喝了酒。”
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遇到一群地头蛇般的朋友。纵情声色的夜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菜单”。他没有,但显然也不会缺,他的“朋友们”早就给他精心挑选,只等他玩累了,把他推进准备好的房间。
他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他还是进了那个房间。
他对外一直是单身,没有所谓的女朋友管制,拥有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的自由。就像连续多年吃同一道菜,是无趣至极的事,他虽然还没腻,但也认为自己应该换一换口味。
那个女人的模样他早就记不清了,不外乎有白腻的皮肤和丰盈的身段,热情地凑上来为他服务,解他衬衣上的纽扣。
他靠在沙发上没什么反应,任由她忙活,放空的脑海中却不期然而然地想到,不知道容谧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