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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做梦 第46节

      姜维耳朵里听起来,像老僧敲木鱼。
    愈发觉得,刚才告诉她的未免有一些太多了——既然程京闻告诉过她与周绿是合作关系,为什么不把来龙去脉讲全?
    何况,她还是正时集团的人。
    要是把这些事告诉了孟砚白。姜维觉得,自己脑袋至少要被拧下来八百回。
    慌得六神无主时,木鱼声停了。
    姜维顿觉世界清净。往前走出一段路,才记起杜窈没跟上来,转头去看她。
    杜窈正在拔鞋跟。
    被太阳晒得发躁,蹲下去,头发和白色的长裙一起被风扬散扬乱。
    远远望去,像两匹交织的黑白绸缎。
    “怎么了?”姜维走回她跟前。
    杜窈细弯的眉蹙起来,站直,“我鞋跟卡缝里了,你帮我一下。”
    姜维被她理直气壮的语气撞得一愣。
    很软糯的江南强调,夹糅一点家里惯养的命令的口吻,其实不让人很讨厌。反倒有一种她生来就该如此的气势。
    但是——
    姜维低头看了看她足背白皙的脚。
    掩在轻薄布料的白色裙边底,与鞋面上缀的珍珠一样,时隐时现。
    他莫名其妙:“你不能把鞋脱了,自己把鞋跟拔起来吗?”
    杜窈气短。
    耐着脾气跟他解释,“我穿着高跟鞋,没办法单腿蹲下去。”
    姜维漆黑眼去看她:“我扶你。”
    “你不能拔一下?”杜窈沉不住气了。
    姜维这回很警惕,生怕她没憋好心思:“不能。”
    两人僵持不休。
    直到杜窈身后传来一趟更加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姜维分心去看,顿时呆在了原地。
    结结巴巴的,“程……程哥?”
    他明明记得今天早八还有一场会,下午是邦德的招标会,晚上是与某珠宝品牌的合作宣布仪式。都要程京闻出席。
    杜窈也转过头。
    十月底的理渔是盛夏最后一支狂想曲。
    晴空无云,日光直直晒进人心,把所有暗藏的心思照烫。
    程京闻信步闲庭地踱过来。
    很平常一身。白色的衬衫,袖口上挽,腕骨嶙峋。衣前的扣子解开两颗,露出利落的喉线与一截冷白的锁骨。修长的腿裹在黑灰色的牛仔裤下,走路牵动的褶是富予张力的深痕。
    离他们其实有一段距离,挺远。
    但杜窈望向他的一刹,鸥鸟嘶鸣,掀起一阵海风与沙。
    目光不折中地碰在空中。
    杜窈的脸颊被日光晒烫,慌促地转过头。
    也忘记要拿手挡太阳,有些焦急地跺跺脚,催促姜维。
    “帮帮我呀。”
    “啊?喔。”
    他伸出胳膊,让杜窈扶住。
    还没动两下脚踝,四周暗下来。
    抬起头,程京闻走路的速度比她预想得快许多。正站在她右手侧,挡住炎炎的秋日。
    他的目光在杜窈搭在姜维胳膊的那只手上停留片刻,平淡地与她寒暄。
    “设计师小姐。”
    杜窈稍愣,似乎心领神会,立刻报以他一个公式化的客气笑容,“程先生。”
    他颔首,这才去问:“这是怎么了?”
    “鞋跟卡在缝里了,”杜窈松开姜维的胳膊。乌亮的眼珠转了转,一个不太好意思的笑弯在脸颊上,“能麻烦您帮我拔一下吗?”
    “诶你这人……”
    姜维刚要出声说她痴心妄想,就看见自家老板蹲下身,熟稔地握住了她细白的脚踝。
    “乐意至极。”
    他声音沉沉地捎着磁性,从她裙摆底下往上浮。
    杜窈轻微拢起肩膀,不自在地动了动他手心里的小腿。
    有薄薄的茧,粗粝地摩挲软嫩的肌肤。
    程京闻托住她的脚跟,略一发力,细尖的跟便从木缝里拔起来。
    姜维在边上呆呆地看,可能是这幅情景视觉冲击太大,让他视线恍惚,竟觉得程京闻一套动作做得十分娴熟。
    杜窈鼻尖渗一点细密的汗。
    时间似乎回溯到十年前,在花都岛第一次遇见程京闻的情形。
    她鞋跟卡进石缝里。
    看见他,下意识叫了一声,“哎,你。我鞋跟卡住了,能不能帮我拔一下?”
    那会儿他们根本还不认识。
    程京闻咬住嘴里的烟,眼神和吹来的灰雾一样淡地瞥她一眼。
    在杜窈以为他不会理会的时候,一截烧过半的烟扔在地上,碾灭。程京闻大踏步向她走过来,握住了她的脚腕。
    就几秒钟。
    杜窈在他起身的时候,弯起眼儿,甜甜地笑,“你长得真好,要不要做我男朋友?”
    杜窈跟程京闻并肩走在一起。
    手指绞住小羊皮的手提包边缘,低头,看炽热的气流拽长他们的影子。
    “……谢谢。”
    空气寂了一会,杜窈先开口打破。
    “嗯?”
    “刚才,”她指指脚,“帮我拔一下。”
    “嗯。”
    他惜字如金,今天似乎和她说话的意愿并不强烈。在生气——至少是不爽。
    杜窈噘了下嘴,才不理会他又不知从何而来的气。
    “你也来参加婚礼?”
    “嗯,”他鼻腔又逸出一个不咸不淡的气音节,“姜维倒是什么都和你说。”
    杜窈便回头看了一眼,跟在他们身后嘀嘀咕咕的男生。
    笑,“你们这个小孩,挺好骗的。”
    程京闻神色寡淡:“你还挺喜欢他?”
    “嗯啊。”
    杜窈一时没听出他的磨牙声。
    “他才十九。”
    “我知道……程京闻,你有病吗?”
    杜窈这会儿反应过来,瞪了他一眼。
    他轻轻扯了下唇角,手抄在口袋里,形容惫懒,“我也没说什么。”
    杜窈哼了一声。
    再走七八分钟,终于能听见悠扬的婚礼进行曲。路边也摆上了白与粉的玫瑰花束做装饰,地上撒了星星点点的亮片。
    杜窈还是近年来第一次参加别人婚礼,被浪漫得无以复加。亮着眼睛掏手机,给江柔拍了好几张照片。
    程京闻轻蹙起眉,“你喜欢这个?”
    “对呀,”她满眼都是羡慕,“多浪漫。好长一排的玫瑰花呢。”
    话落,程京闻便沉吟不语,似乎在思索什么,没再接她的话。
    到门口,是新郎新娘的父母在接待宾客。脸上笑容洋溢,对这一门喜事实打实的喜悦。
    认出了程京闻,有些受宠若惊的情绪,“程先生也来了?”
    他点一点头,把一封红包递过去。
    “往日里小楠和周诚多受您的照顾,”岳母赶忙还给他,“这些要不得。”
    程京闻把红包搁在桌上,“没有照顾,是他们自己的工作能力。”
    老妇人这才安心收下。
    又注意到杜窈,“这位是?”
    “我朋友,”程京闻开口比她快一步,“里面的礼金,也替她随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