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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移注意力看枯燥的没用,”张训从手边摸了本书给陈林虎丢过去,“看这本,字儿少,还带画呢,你不学美术的吗,看这个。”
语气很像陈兴业哄陈林虎那个三岁的弟弟时特有的糊弄,陈林虎对张训这种无意间流露出把他当小屁孩的语气不大乐意,但还是抓起书看了一眼,《小王子》。
“那刚好,我不识字,可有能看的书了,”陈林虎半坐起身,捞过抱枕垫在腰后,“还上色儿了,真高级,第一次见。”
“可不是吗,”张训跟着一本正经说,“我亲眼见人上完色才买回来的,你跟着长点儿见识吧。”
陈林虎翻了两页,这书他看过,林红玉难得有空带他去市图书馆的时候,他在少儿部看到的这本书,虽然跟手上这本不一个版本。
那时候他年纪还小,字儿能认全乎就实属难得,讲的什么内容他扭头也就忘了,只记得林红玉带他去图书馆,他很高兴,虽然林红玉并没有如她承诺的那样下周再带他去。
张训见灯光下陈林虎烦躁的眉眼略有舒缓,半垂的眼睑睫毛浓密,像是画了眼线似的,却不见半分柔和,尽是深邃疏朗,已有成年男性的轮廓。
“少房东,跟你商量个事儿,”张训凭直觉认定这会儿陈林虎心情好了些,抓紧时间道,“明天出门,就把今天晚上那破事儿忘了。当没发生过,看见对门家里的人有什么肿眼泡啊脸色差的,也当没看见,行吗?”
陈林虎掀起眼皮看他。
“当不知道,也是帮忙。”张训笑笑,“你也知道,撑起人的面子的东西一半是自尊心,另一半是谎言和粉饰太平。”
陈林虎的脑子把这句话过了两遍,明白张训是什么意思了。
他是让他当成没发生过这事儿,在丁碧芳一家面前装得自然一点,丁碧芳的自尊心可能让她连别人的慰问都难以接受。
这点陈林虎没什么意见,反正他做人的准则就是少说话:“哦。”顿了顿,又问了一句,“你一直都这么处理?”
张训叹口气:“是啊,我装得那叫一个尽心尽力啊。”
想到前几天丁宇乐顶着一对儿快顶到眼镜镜片的肿眼泡出门,而张训问都不问的样子,陈林虎问:“跟小孩儿也得装?”
“越是小孩儿越得装,”张训传授经验,“成年人的第一件事儿就是让小孩儿捉摸不透,你小时候没遇到过你爸妈说‘你还小你不懂’的情况吗?那搞不好就是他们答不上来你的问题,糊弄你呢。”
陈林虎发现这人在扯淡这方面造诣颇深:“你能别把我们成年人说得特龌龊吗?”
“你这是小人之心,我还没说完呢,”张训被他把自己归为成年人的这种语气逗乐了,没说破,继续胡侃,“有的时候装是因为大人们答不上来,有的时候则是因为话题太伤人心。小孩儿长大路上得遇到无数伤心事儿,有的事儿你能装聋作哑哄哄他,就装不知道吧。其实他其实都明白,但他可能不需要大人用可怜的态度对他。”
这一通夹杂着调侃的闲扯显得张训很不着调,但陈林虎却从里边儿听出些迂回婉转的解释。
陈林虎长这么大,第一次听人又嘲讽又较真地跟他解释“成年人的龌龊并非彻彻底底的龌龊”,觉得挺新鲜。
“嗯,”陈林虎看着张训的脸问,“你真的是老师啊?”
张训搭在鼠标上的手紧了下,隔了两秒:“以前是。”
没等陈林虎再问,张训的话题拐了一百八十度:“你什么时候开学?”
就算陈林虎再不擅长察言观色,也从张训这生硬的转折里感觉到他不想谈职业的事儿,就没再问,只是说:“下周报道。”
“那快了,”张训的神经放松不少,靠在椅背上喝了口咖啡,“我打工的地方离你学校挺近的,你知道你专业的大概住哪个校区吗?”
陈林虎翻了一页书,轻描淡写:“不知道。”
张训一时半会儿也没思绪继续写稿,伸了个懒腰:“你没查查专业?学什么,住哪儿,官网或者贴吧上没有?”
“有吧。”陈林虎说,“我没查。”
张训伸懒腰到中途,下意识扫了一眼陈林虎。犹豫一会儿,还是开口:“你家里人建议你报的这个专业还是你自己报的?”
“这专业是这学校今年新开的,”陈林虎平静道,“我报这个录取的概率比较高。我爸想让我考的学校跟专业我上不了。”
顿了顿,陈林虎扯起嘴角:“再窜个十几分也上不了。”
他很清楚自己的水平,不垫底,也达不到陈兴业对他的要求。
陈兴业给他定的那条水平线他撵了十八年,水平线渐渐变成了上吊绳,经常在他学到深夜的时候勒得他喘不过气儿。
逐渐发现自己的平庸后,对自己“我还不够努力”的想法就占据了大脑,就算是上吊绳他都想努力伸长脖子把脑袋搁在上面,通宵达旦的高三结束,陈林虎反应过来时已经逃也似地离开了自己熟悉的城市。
他坐着火车飞速逃离自己的失望和羞耻。
火车把他载向充满迷雾的未来。
张训被他拉扯嘴角的这个笑噎了一下,他“哦”了一声,没再言语,拿着水笔在自己写着稿子思路的纸上划了几道。
装聋作哑,粉饰太平。
陈林虎觉得张训拿出对丁宇乐那套在对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