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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他说回老家考察考察。
筱满点头,尹妙哉把排风机关了,筱满稍抬起头,将长发束到了耳后看着她。她故作轻松地一摊手:可能天太热了,火气太大了。
筱满微笑:可能吧。
尹妙哉拍了拍他,示意他转过身去,筱满照作了,须臾,他感觉有人在梳理他的头发。长头发搅在一起,梳得不顺,那人的动作轻柔。
筱满抽了一口烟,深深地闷在肺里。尹妙哉还是以一派轻松的口吻说着话:我是没小孩啦,不是很清楚,而且每个人的性格也都千差万别,他和他妈妈走,你也不要想太多就算是你亲生的小孩,有一天也会跟着别人走的。
梳子刮过筱满的头皮,他感觉他的所有头发都被人抓住了,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将它们全束在一起。
筱满抽烟,望着不远处的浴缸,望着浴缸后头的天蓝色瓷砖墙,望着浴缸边放着的塑胶鸭子玩具,也不知道那是谁的玩具。像小孩儿会玩的东西。他小时候没玩过这样的玩具,他洗澡的时候恨不得水龙头一开就马上关掉,把时间花在洗澡上,纯熟浪费,他更愿意把时间用在玩耍上。他经常呼朋引伴,在学校里,在公寓楼下头组织各种各样的活动,下棋啦,踢球啦,抓蛐蛐啦,游泳啦,洒水枪对战啦,和学校里的同学,和楼上楼下的玩伴一起看电视都是极大的乐趣。他喜欢热闹,喜欢大家一起嘻嘻哈哈,喜欢白天跑来跑去,晚上呼呼大睡,他最喜欢夏天,夏天的白天好长,夏天还有暑假,夏天能做的事情可太多啦。他很容易快乐,也很容易被人传染快乐。
他也很容易被人传染悲伤。
孩子们互相攀比谁的水枪更高级,因此大打出手,孩子们因为有人偷藏纸牌和棋子起了争执,孩子们踢球,砸坏了邻居的窗户,孩子们想看动画片,用家里的电话一直点播,弄出了一张天价账单,被家长骂得狗血淋头,打得屁股开花。
筱满说:我有时候感觉我做什么都是错的,结果都是不好的。
尹妙哉说:你这是结果论。
我这是从概率分析得出的结论。
尹妙哉捏了筱满的肩膀一下,重重说:好啦。
筱满回头一瞥,瞥见镜子里脑后多了个很松的发髻的自己。筱满看着镜子里的尹妙哉,镜面光滑,他们两个看上去也是很光滑,毫无瑕疵的:我有时候想,张律师或许没说错,我只是想从吕阳身上获得一种被需要的感觉,就像人养宠物,不是宠物陪伴人,宠物需要人的照顾,不是的,其实是人需要宠物的陪伴,是人需要被需要的感觉。
尹妙哉也从镜子里看着他,手还搭在他的肩膀上。
我就是一个很自私的人,我做过很多很自私的决定,以致于现在很多人还在筱满的下唇打起了哆嗦,他避开了镜子中自己的目光,起身咬住烟,低着头说:我洗个澡吧,我洗一洗
尹妙哉捂住耳朵往外走,高声道:我明天去考心理医生执照,等我有了证,你再和我掏心掏肺吧,这样我既能听你的隐秘心事还能收钱,哇噻,我赚大了!
筱满笑出来,尹妙哉在门口和他摆了摆手,关上了门。筱满摸出手机,开了花洒,给吕阳发了条短信:到老家了吗?
发完他就放下了手机,洗了好一阵才出来。吕阳没回他的信息,他换了身干净衣服,经过客厅,小靖还在看动画片,大口吃辣条,小口抿喝可乐。筱满跟着看了会儿,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往那照片墙上游去。
翁情看着他,露易丝也看着他。
她们的大眼睛里光彩熠熠的。
筱满支会了小靖一声:我下去买包烟。就下了楼。
他出了小区,一摸口袋,摸出一枚硬币,再看了看手机钱包,就剩十块了。他打开手机地图,把明星小区设为目的地,选了步行,导航提示步行到目的地需要三个小时。筱满往明星小区走去。
大学城这一带的夜里路上没什么车,马路宽阔空旷,路边多是拔地而起的高层民居,风从马路上呼啸而过,被高大的居民楼困住,发出喁喁的低语声,此时居民楼里也都熄了灯火,只剩零星几户未眠的人和明亮的街灯作伴。
进入二环以内后,车多了些,马路边的醉鬼也多了起来,有的大哭,有的大睡。筱满走得累了,在路边歇了会儿。滑板的年轻人成群结队鬼叫着疾速经过。
没有月亮也看不到星星,厚厚的云层郁结在青市的上方。他走走停停,到了明星小区。
小区外头熙熙攘攘,全然不似深夜。出入的大多都时年轻人,口音混杂,女孩儿们各个花枝招展,男孩儿们全都跃跃欲试,年轻的脸上生机盎然。
筱满又有些反胃,赶紧移开了视线,观察起了小区门口的电三轮车司机们。这些人聚集在一家叫老余桂林米粉的小摊附近,有的在抽烟,有的在聊微信,看视频。不时有司机拉着一车人过来,远远地看着他们,颔首致意。也有开轿车的,通常放了客人就走,有的则是过来接了人就走。
筱满走到那老余桂林米粉边上,搓着手讨好地笑着问一个正嚼槟榔的司机:师傅,有大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