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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装饰在古桥桥身上的霓虹灯管每五分钟都会变换不同的颜色,赵尤拍照时,那霓虹正在河面上撒下一片红光。老人停在了赵尤边上,看了看那古桥,又看了看赵尤的手机。赵尤对他笑了笑,和他搭起了话:大爷,您是本地人吧?
是啊。老人挑起眉峰,正色问他,你来旅游的?
对啊,这不端午快放假了,我就请了连假来玩儿的。赵尤问他,您知道这河为啥叫红河吗?网上我都没查到,我打印下来的这攻略上也没有写。
老人一笑,从河的上游指往下游:这以前是条运河,以前上游产红曲米,往下运,运到这儿的时候,整艘船都翻了,河都被红曲米泡红了,那会儿也是夏天,也热得够呛啊,那米掉进河里就和酿酒似的。
赵尤说:那水温是够高的。
你不相信?老人挽起了衣袖,往高处指了又指,你再往北去,有个黑山,附近都是种水稻的,红曲发酵就属那片最厉害。
赵尤又问:这以前没这健身步道的时候这里啥样啊?
两岸都是草,蚊子比现在还多,也就是晚上能来钓钓鱼吧。
现在不能钓了啊?
城管不得把你抓咯!老人连连摆手,以前也就是那些小年轻,男的女的爱来这儿走,黑灯瞎火的,也没个路灯,夏天经常淹死人。
就沿着河走啊?走到哪儿去啊?
往老城,往平安门那头去,那里以前有个平安大戏院,建国前就有了,04年拆了,改成了公园,现在公园也拆了。
您去过吗?
去过啊,我还在那儿看过《乌鸦与麻雀》,那会儿电影票才多少钱啊?后来还去那里看过《少林寺》,看过那什么黄飞鸿,方世玉。
赵尤笑着说:那您是个老影迷了。
老人拍拍衣袖,道:后来我去广州做生意,我还特意跑佛山走了一遭。他比划出了个太极拳的姿势,赵尤对他直竖拇指,赞不绝口:您这不用化妆就能去演张三丰了。他跟着打听:那往平安门去是哪个方向啊?那儿也是个景点吧?是个什么民国建筑群落?
上海石库门去过吗?就和那里差不多。老人道。
赵尤说:还真没去过上海,您老去过得地方可真多。
老人遂给他指了个方向,陪着他往平安门的方向走了十来分种,在一个路口散了。赵尤继续一个人走着,路上倒也看到了些情侣,或勾肩搭背,或在拍照视频,聊着刚散的饭局,即将到手的工作。拂面的风比先前凉了些,赵尤又走了约莫二十多分钟,健身步道走到尽头了,马路上能看到平安门的路标了。这条红平路细细窄窄,是条单行道,路边开着不少深夜还在营业的杂货店,小饭馆,一家面包店临近打烊,外头挂出了今日减价,八折优惠的招牌。面包店的玻璃门上贴了一张手绘风格的海报,推荐店内主打产品:每日现做奶油蛋糕,蝴蝶酥,港式蛋塔。
面包店里头拉了一条横幅:祝贺开店20周年!
那横幅已经开始褪色了。
赵尤挑了一个肉松面包,一个栗子面包,要了店里最后一些蝴蝶酥,拿在手里边走边吃。
这条路或许筱满也曾走过,这家面包店或许他也曾光顾过,或许,他不是一个人走的这条路,也不是一个人光顾的这家店。
他和林悯冬会聊些什么呢?
他们去平安大戏院看过的电影?同一部电影,不同的场次,又或是同一部电影,同样的场次。他们会感慨一切都是缘分的安排,暗地里早就书写好的命运吗?
武侠片,爱情片,奇情片,喜剧片,贺岁片这要聊起来可就没完没了了他们边走边说,他们说着说着,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平安公园赵尤也来到了平安公园的旧址。从红河古桥那里慢悠悠地闲逛过来,大约需要四十五分钟。
他们的步伐进入公园的地界后会不会就此放慢了?林悯冬是那异于常人的聊天室里的元老级人物了,按照小捷的说法,聊天室里的人会聚会,碰面,那他经过聚集边缘人物的平安公园时难免会遇到几个熟人。筱满才回到青市,他有一份公职工作,他会在林悯冬和人寒暄、被人喊住时躲到一边去吗?
林悯冬会怎么介绍他呢?他会怎么做自我介绍呢?他的脸颊那时候应该还是很饱满的,头发一定没这么长,他才完成生命中一项最重要的任务,他应该是放松的,轻松的,带着些试探,带着些许兴奋接受着所有在他身上逡巡的暧昧的目光。他以为他将以一种隐秘的,刺激的方式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林悯冬是怎么和他说起爱琴海大酒店的呢?他给他留过言:海边见。
青市没有海,筱满见过海吗?他会想要看一看大海吗?他年轻的时候喜欢冒险,想必曾经幻想过征服某片海洋。
赵尤站在爱琴海大酒店门口仰头看着那灯箱,灯箱上的一只灯泡坏了,频频闪烁。一个中年男人扶着一个长发披散,看不清脸的女人进了酒店。女人歪在男人身上,搂住他的脖子,约莫是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