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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园锦绣 第5节

      毕竟爹娘也曾受过村里人恩惠,再者说了,若人人都成了冷心冷肺之人,或许也会感到了无生趣吧。
    元绣不是圣人,顾不上天下苍生,只要守着自家门口一亩三分地就够了,再有多一分的善心,便尽自己一分的力,再多一点却是不能够的。
    赵大胜说要帮着留意田地,还没几天,就有了消息。
    京中有位二品大员犯了事,家产尽数收缴国库,偏远些的庄子不好处理,便就地卖了,折成银子上缴。
    靠双井村不远便有个小庄子,不大不小好歹是个庄子,要价便高了些,拢共五十亩上等田,还有二十亩中等田,除此之外还有一片林地,比起产出大的庄子,这个小庄子委实算不得什么,不过在庄户人家眼里,这已经是顶富贵人家才置办的起的。
    元绣初时听到并没觉得有什么了不得,后来听她爹说庄子里的仆妇暂未被发卖,便有些意动。
    若是买下庄子,便连带着庄子里的人也得一并买下。据说这管事的媳妇儿是种瓜果的一把好手,年年瓜果送到京里,都是要做人情往各达官显贵处送的,元绣于农事方面不太懂,不过好歹吃过这么多年好东西,对什么东西值钱心里门清。
    赵大胜说的时候显然是不知道元绣真的有这么多钱,他只惊叹着说给家里人听,庄子连带着庄上的管事的,还有那片果子林,拢共得要一千二百两银子。
    这价格其实不算高,况且若不是庄子要卖,元绣决计不能一次性买到这么多上等田地。
    “明儿我去瞧一眼,若是真的还不错,就尽早买下来。”元绣正用上回买的新布裁新年新衣,前些日子家中起房子,做新衣裳这事儿就暂且耽搁下来了,现如今天都冷了,老的小的依旧布摞布的穿着夏衣。
    荷香帮着捻线穿针,顺道在边上学着如何做衣裳。
    李氏坐在炕上,一边帮着裁布,一边跟元绣话家常:“明年开春去抓两头猪崽儿,你满枝婶子家里老母鸡前两天刚抱窝,腊底咱们抓几只,明年下蛋也能给家里贴补几个。”
    “靠那几个鸡蛋能贴补什么,不值当粮食钱,看谁家有,都抓一些,咱们多养些鸡崽儿,到明年咱们家顿顿都能吃上鸡蛋,两个小的瘦的像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里能省仨瓜俩枣的贴补。”元绣很不同意她娘的话,李氏见元绣话说的紧,也不敢反对,只一味点头。
    荷香在一边附和:“照顾小鸡仔儿的事便交给我,我养的好,说不得一天得下两个蛋呢”
    赵大胜从外头进来,到了冬月天就越来越冷,说话间烟雾缭绕,他头上戴的皮帽子上都结了冰。元绣牵回来的毛驴关在后院,铺了干草,秋收那会儿剩的玉米秸秆,扎碎了跟大豆混在一起,给它做饲料。
    赵大胜爱惜这小毛驴,天天都出去伺候着。
    元绣怕他爹忘了,又提醒了一遍:“明儿一早去那庄子上瞧瞧。”
    赵大胜虽点头却还不敢相信,再问了一遍:“是真的要买?那些田地……可不是小数目啊”
    看元绣点头,他才放下心来。
    整整七十亩田地,赵大胜心里发抖,若是他张开手丈量了一下,心里又估了一下,恐怕他绕着七十亩地走一圈都走不动。
    第八章
    庄子也罢了,主要是还有个果林,那林子里的产出村里人都能瞧见,庄上管事的心善,年年品相不好的果子都任由村里孩子去捡。
    一到秋日里,一群猴孩子就守着果林,只盼着树上掉下个坏果儿,或是将将才烂掉的果子。
    荷香对庄子倒比赵大胜还了解,因为她常跟人家一道去看果子林,也去捡过人家的果子。对于元绣说要买庄子,她是最欢呼雀跃的。
    “林子里头好多果子树,即便烂了,都甜的很,庄上婶子人也好,看见孩子们过去从没骂过,曾还给过我好果子呢!”
    元绣听着荷香的话更为意动,干脆歇了手里的针线活儿,横竖现下有时间,不如就直接去瞧瞧。
    丹桂县土壤肥沃,田地大多都是好田,便是下等田,还比那些偏僻地方的中等田还要肥些,开始她想着不拘下等田还是上等田,能买些便都是好的,如今既然有更好的选择,自然还是上等田最好。
    当初出宫拢共带出来二千两银票,既说了那庄子要一千二百两银,那她银钱是足够的,再不说她还有那十两金。
    先前她寻访故友,被几位好友塞了几百两银票,这塞给她的钱她没算自个儿的,不过心里到底承了情。锦娘塞了一百两外加一个足金镯子,芸娘也塞了一百两,明和王府做供奉嬷嬷的玉香姑姑贴了三百两,总的加起来也有五六百两银票,而她不过带些各地风土俗物去看人家罢了。
    几位好友都是出宫早的老人了,她出京以后一路北上,凡有消息的都去见了见,南行路途遥远,她只去了信问好,不曾亲自过去。
    这一路过来,见大家过得都算不错,这才放心归家。
    赵大胜说的庄子,离双井村算不上太远,周边除了城里大户人家,估计也没人能出的起这个钱。若能在年底之前把庄子买了,来年就能直接种上,倒也不必担心田地荒废。
    赶驴车约莫小半个时辰便到了,一众仆人成了罪人,那庄子上所有营生也都停了。庄子管事的姓周,南边人,瞧着颇为和善,不过想来这几个月吃了不少苦头,看着疲惫的很。
    才下过雪,天冷,元绣出来时穿的是嫩青色镶毛领的袄子,针脚细密,领口袖口都绣了纹。寻常衣裳都是她自己做的,虽说比不上宫中司衣坊秀女的手艺,不过拿到外面也是很叫人高看的。
    至于相貌,虽不比小姑娘活泼俏丽,不过她长相大气,再加上不同于人的气度更容易叫素不相识的人信服。
    譬如面前这位周管事,他极有眼色,旁人只当元绣年纪小,所以才称她作姑娘,唯独这周管事心里要过几道弯。见她气度非凡,一时拿不准该叫夫人还是叫姑娘,又见元绣没挽妇人髻这才开口称呼:“姑娘万安,您今儿是来看庄子的?”
    元绣点点头:“听说庄子要卖,我便来瞧瞧,若是确实不错,便立时定契。”
    周管事眼神亮了亮,旋即又暗下去,沉吟许久,才叹了口气:“那我先带您去瞧瞧罢”
    “这价钱是定死了?”庄子里收拾的井井有条,元绣心里已然有数了。
    “是一千二百两银子,便是杨财主想压,恐怕也压不下多少,上面下来的钦差铁面无私,咱们知县都不好说话……”管事不安更甚。
    “杨老财也想买这庄子?”元绣蹙眉,一想十里八乡估摸着也就他能买得起。
    “好些日子前就来问了,还托杨主簿跟钦差大人说和过,想叫少些银钱,不过那位大人铁面无私,不曾答应”周管事觑着元绣神色,“也有旁人来问过,不过都被杨老财寻个由头打发了您…,…您似乎不怕他?”
    若前东家没落魄,周管事也是不怕的,可如今前东家倒了,杨老财自然也知道,很是找了几回茬了。
    “大可不必担心杨老财,我本就与他结了梁子,何况买卖一事,先来者得。”元绣听周管事说完,仍云淡风轻,一挥手丝毫没将周管事的话放在心上。
    一路上听着周管事说,她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刑部指派了钦差下来查没财产,像是小庄子或是地处偏远的私产是要就地发卖的,要说周遭谁家能买得起庄子,除了杨老财再数不出第二人了。
    杨老财自然也知道,他也看上这个庄子了,钦差大人在这儿留不了多久,到了时间再不走,庄子价格势必要降。他便想耗着,若一直没人买,这价儿就好压了,再一个杨老财不愿意养这一庄子人,管事的跟车夫那几个壮劳力倒还行,剩下一群老弱妇孺,没用且不说,还费粮食。
    只是余下那些老弱妇孺又能卖去哪里呢?罪臣家中的下人,泰半都只觉得晦气。
    周管事方才脸色不大好,也是心里想着大家一处共事多年,晚年没落到什么好下场,不免生出几分悲凉跟唏嘘罢了。
    元绣神色不明,周管事不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想法,也不敢过问许多,只边走边给元绣介绍。
    赵大胜腿脚不便,跟着走了两步就歇下了,元绣见他走不动了,就叫他去跟庄上人聊聊,看看庄上那些人品行如何,若有偷奸耍滑之辈,是断然不能留在庄里的。
    “这些田地荒了一年”周管事指着枯黄的麦苗给元绣看。
    自出了事以来,庄子就被封了,哪怕是庄稼还在地里长着,也没人敢去收,今年一年的辛苦全白费了不说,地里那么多粮食也糟蹋了。
    先时说那位钦差大人铁面无私,可那性格较寻常人来说也更固执。既然已经查封了,庄上任何东西本来就不敢擅自乱动,那位大人来了以后又发话,更没人敢动了,毕竟他们也算是待罪之人,再敢有其他动作怕是会当即处死。
    周管事在庄子里待久了,除了每年送东西回京,其他时候都颇为自在。他也不稀罕京中的荣华富贵,更不想着要回京挣前程,一直窝在这小地方,这才逃过一劫,要知道,京中几个管事的,没一个有好下场,如今……只盼着新东家是个仁厚的。
    元绣不知道周管事心里的想法,她瞧这五十亩上等田地,确实的相当好,即使许久没料理,也能看得出来土壤肥沃,因着田地一眼瞧不见边,只稍大致看了一眼,便叫周管事带她去瞧瞧果子林。
    果子林分四个块儿,除了苹果跟雪梨两样稍微常见的,另外还种了不少软籽石榴跟樱桃树,靠山脚还圈了一小块单种水晶葡萄。
    山脚底下那些葡萄,除了专用来酿酒,余下皆要送去京里,因不易存放,这东西就是极为金贵的水果。
    如今果子比粮食要价高很多,可也更不好打理,今年果子没人收,地上烂了一摊,也有被鸟雀啄食的就剩一小半的,还有不少干枯瘪瘦的挂在树杈子上。
    “我家婆娘专门伺候果子林,今年果子林官府不给动。”周管事叹了口气,“都是成年的果树,品相不好的都锯了重新补苗,那边葡萄藤也是如此,年年这林中果子若是单拎出来卖,恐怕也能有百来两银子的进项。”
    这话不假,不过品相上佳的果子都要送去主家,主家是要朝京中显贵各处送的,要知道,这人情往来可比百两银子划算。
    思及此元绣不免有些唏嘘,如今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这二品大员元绣之前居于深宫时还曾听说过,如今高楼塌,竟没一个帮着说话的,听说连个辩驳的话都没有,就被禁军就地处死了。
    也不知究竟犯了什么事。
    收回思绪,元绣又去种葡萄的山脚看了一眼,这会儿寒冬里,仍能看得出葡萄藤长的壮实,估计明年一开春,一发芽儿准能重新繁茂。
    周管事说的不错,单这果子林的出息,没几年也就回本儿了,若非杨老财一时半会儿舍不得掏出这些银钱,恐怕他也早就将这庄子买下来了。
    果子林不茂盛,但这也能保证每棵树都能晒到太阳,往年入冬前都要在树干上刷些石灰水,一来为了防虫,二来也防止入冬冻坏了果树,今年因为不敢动,所以暂时还没刷石灰水。
    自个儿看的,加上周管事说的,元绣能看得出来,无论是林子还是田地,之前都是被精心打理的,这会儿到了山脚,连二十亩靠着山脚的中等田,土地都依旧肥沃,不光麦子长得好,杂草也长的高。
    “果子林是我那婆娘管,田地都是宋庄头管的,咱们庄子上还有个赶车的,再就是前年我跟我婆娘捡回来当闺女养的小丫头,还有从前府里遣到庄子养老的婆婆。”周管事搓了搓手,“虽尽是些老弱,不过里里外外都能一把抓,再一个……既是老弱,吃的也不甚多,姑娘若是嫌弃,也不必勉强,只肖给个住的地方,我们几人匀出一口也使得。”
    第九章
    说着周管事便想跪下求元绣,元绣立即扶他。她自己个儿是从宫里出来的,自然知道为奴为婢处境都很艰难,况且庄子上又都是老弱之辈,就是敞开了吃,哪里又能吃穷她不成。
    “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天家都倡尊老护幼,我们平头百姓自当以此为准则去行事”元绣加重了几分语气。
    周管事揩了揩眼角:“姑娘厚道人,若您真成了新东家,咱们几个势必当牛做马,保管不叫您亏了银钱。”
    “亏盈两说,到底是看老天爷脸色吃饭。”元绣心里已然十分满意了,只要田地在手里握着,除非战乱,否则都是她的家底,若是家底,又谈何亏盈,“回头你去告诉钦差大人一声,就说这庄子有人肯买了,说过以后,咱们再一道去官府定个契。”
    周管事连连应声,他是瞧出来了,姑娘是个厚道人,若庄子真落到杨老财手里,几人只怕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那我下半晌便去钦差大人那儿说一声,咱们明儿一早去官府定契。”
    再几天就过年了,有杨老财虎视眈眈盯着庄子,若今年没能拿下来,明年肯定悬,未免夜长梦多,这事儿还是早早定下的好。
    赵大胜早就回了庄子,正跟人攀谈,他上了年纪,腿脚不便,年年拼死才能伙着一家人勉强把粮食收了,现享了几个月清福,骨头愈发懒了,走几步路脚便有些发虚,因此刚刚跟元绣去果子林,还没走两不,他腿脚便不行了。
    转了一圈,元绣心里是极满意的,看赵大胜跟庄里人聊得还算热络,心里隐忧也没了,只嘱咐周管事,明儿一早就去官府定契。
    周管事恭恭敬敬将元绣送出来,待她上了驴车,又走了好远才收回目光,门后面钻出来几个人,纷纷打听元绣为人如何,待得到肯定的回复以后,方才舒展眉头,各自忙活去了。
    元绣跟赵大胜去看庄子,李兰花就在家收拾。家里新添置了不少东西,柜子木桶,还有放粮食的粮仓,都是元绣去镇里专门定做的,花了不老少银钱。
    兴安如今身子大好,跟在李兰花后面亲亲热热的喊奶,又帮着递这递那,荷香第一个看见元绣回来,屁颠颠过去帮着牵毛驴,惹得李氏跟在后面喊她是小狗腿。
    “那田地如何?”李氏只关心田地,没问庄子里的事儿。
    赵大胜点了点头:“明儿一早去官府定契。这事儿早稳当早好,若是错过,不知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元绣耳尖,听到爹娘在身后说话,也知道因着这段时间的强势劲儿,娘有些怕她,所以放慢了步子。
    “您该如何花便如何花,不必对自己苛刻,如今屋有了,地有了,不必掰着指头过日子。”元绣看的通透,人也就活一世,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平安高兴是最大的福气。
    李兰花抖着声音,亏欠孩子的,怕是数也数不清了。心里知道自家丫头是不想叫她再吃苦,嘴上连连应声,又拍了赵大胜几下,叫他也应下来。
    中午饭食都在锅里热着,上回买的粮食因着盖屋,所以吃的差不多了,还得趁年前再去买一些。
    不过眼下最主要的还是去官府定契,一早依旧是赵大胜跟着元绣一道去的衙门。
    天还没亮父女俩就赶着驴车出发了,早上太冷,路面都冻的硬邦邦的,元绣临走前还给毛驴脚上裹了皮子。
    紧赶慢赶,也是约莫赶了一个时辰才进城里,,若是仅凭两条腿走,少不得也得走一上午,元绣回家时一路走的官道,路过县里却没进城细瞧,赵大胜来的也少,几十年约莫也就跑过两趟,所以二人对这儿都不熟悉。
    连找带打听,才寻摸到县衙的位置,周管事早在衙门等着了,钦差大人还没来,毕竟卖庄子的钱要录好封好,几人按了手印过后,再由知县大人亲自交给钦差,最后便是钦差大人亲自送回京城。
    别说杨老财背后那位小小的主簿,这是皇上亲指的钦差,哪怕是知府来了也不见得能说的上话。凡能下来替圣上办差的,皆是清廉正直且固执的性子,虽说今上如今年纪大了有些昏聩,但于百姓到底还是上心的,若有作奸犯科之辈,断不会派遣下来办差。
    元绣不怕杨老财闹事,只怕他不趁着这个机会闹事,毕竟没人比钦差大人更好处理他。
    不过一眼见到这位钦差大人,元绣只觉得颇为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等人一开口,元绣瞬间想起来,然后惊呼一声:
    “杨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