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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年不识酒沾唇 第63节

      他从中取出来一件玉杵。
    很小巧的玉杵,别说比不上城中的雕塑,就连普通的农用杵,都比它长几倍。
    但玉石的纹理极其瑰丽,甚至像活物一般在杵身里游动,生机勃勃。
    皇帝枯槁的脸上浮现出更深的痴态。
    然后他做了件令人瞠目结舌的事。
    将玉杵绑在了腰带上,掌心紧紧抓着它,就像抓着自己迟暮腐朽的身体上,唯一的生机。
    他无疑是渴望着生的,然则生存与繁衍密不可分,垂死恍惚之际,二者在他眼里混淆不分。
    好比那些正值芳华的女子,既是欲望的载体,也是续命的良药。
    妃嫔们沉默地进门,未与他有任何交流,径直躺下,任凭玉杵密集又杂乱地锤打在自己身上。
    我肯定这东西定是邪物,随着锤击力度的增大,只见玉杵上诡异的赤红色纹理愈加鲜艳,她们莹白的身体上竟泛起阵阵轻烟,类似于我曾见过的离体魂魄。
    是具象化的“生命”。
    但这些魂魄没有机会再回到她们体内,皆被玉杵吸收殆尽,玉石光泽流转,皇帝的脸上似乎也恢复了些气色。
    续命成功了。
    反观献身的妃嫔,她们的肢体变得干瘪枯瘦,仔细看,有些像木偶。
    由于没有遵循偃师的生命交替规则,她们没有变回初始的童女模样,闭环被打破,新生被剥夺,沦为了彻底的死物。
    但从始至终,她们脸上也没有任何痛苦等负面情绪,而是始终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画面如此熟悉,与我记忆里秋瘟的浮雕画重合。
    那些被踩在脚下,经受着毫不怜惜的暴力,从关节处断裂成了碎块,却在微笑的人。
    原来对应着她们。
    终究是我误解了,我以为这笑容是对着施暴者,殊不知,她们是为自己保全了族人的未来而笑。
    与此同时,皇帝也咧开嘴,仰躺着倒在床上,眼球混浊,露出一个恶心的笑。
    今夜,他扬起舂杵,与尸体们共同庆祝虚假的丰收。
    我脑海里的游戏面板久违地响起提示音。
    【恭喜解锁秋瘟。】
    【秋季,万物凋零,繁衍中止,故而秋瘟为色瘟。】
    因此,秋瘟的主题并非之前猜想的暴力,而是性。
    毕竟后者才是人的基本欲望,而暴力只是实现它的手段。
    来不及高兴,新的提示又跳了出来。
    【新任务请探明秋瘟的来历。】
    【为完成该任务,需要激活支线任务:春瘟】
    【下一步:请跟随偃师去往他们的故土。】
    没想到,我当初的无心之言,居然一语中的,春秋两种瘟疫,竟都在舂都。
    不过,皇帝只染上了其中的秋瘟,而春瘟,似乎在偃师身上。虽然还不知详情,但两者的病源一定存在某种联系。
    我不由睁大眼睛,审视着滚落在地上的干瘪尸体,找寻可能错过的蛛丝马迹。
    这时,身后蛮横地伸出一只手来,欲捂住我双眼。“别看了,又不是什么好看的东西。”
    我这才想起被忽视甚久的3号,可任务不能不做,便不耐道:“你凭什么管我?”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接着他恶狠狠地掐着我的腰际,声音里余怒未消。
    “师兄,到现在还没认出我么?”
    我的脑子好像卡死的齿轮,傻愣愣看了半天,才问:“你,是荆年?”
    怪不得他恰好穿着画上的衣服,还拒绝让他人抬琴,想来是心思谨慎,怕障眼法暴露。
    气氛又尴尬起来,荆年也真是的,我好不容易找机会溜号,为什么要跟上来?不会是气不过要揍我一顿才罢休吧?
    想想还不如真的碰到3号呢。
    我撑着瓦片一点点后退,荆年也步步紧逼,眼看身体就要悬空,秦三楚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国师大人,您为何站在屋檐上?”
    庆幸还没被她发现,我趁机一闪身,从揭开的瓦片空洞处跳入屋内,躺在那几具尸体边。
    第76章 女装=0∞
    荆年居高临下看着我,半晌,还是配合着没拆穿我,气定神闲地走下屋檐,答道:“没什么,听上面有动静,以为有人窥视,结果发现是野猫而已。”
    秦三楚不疑有他,道:“原来如此,有劳国师大人了,接下来的善后我们自己能完成。”
    接着她带了一行人进了外殿,指挥他们进来,把地上已经木化的尸体处理好,并转移。
    这些人里,除了总跟着她的几个偃师族妃嫔,还有穿着宫中侍卫服装的生面孔。每个人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旧伤,但恢复得很不错,整体容光焕发,看向秦三楚的眼神里也满是感激,连声应下。
    我开始还很疑惑他们是谁,但听到他们的外乡口音时,明白过来他们并不是舂都人,而是外城逃难而来的难民。
    原来秦三楚早就处理妥当了,虽说给了将军两个处理难民方案,一是驱逐二是收留,但她到底还是不忍看他们无家可归,还是安顿了他们,似乎整个流程都是悄然进行的,没在城内造成骚乱。
    这些人受她恩惠,必然要报答,将善后的事情交给他们来做,可以有效防止秘密泄露,可谓一石二鸟。
    只是,我以为秦三楚说的善后,只要把木尸转移出宫外即可,没想到他们还带来了一大堆木偶戏表演的用具,包括戏服、绳索、和三面巨大华丽的屏风,永寿宫的外殿已经很宽敞了,但我估计,摆上屏风后也会满满当当,完全看不到站在屏风后表演木偶戏的偃师。
    秦三楚缓缓走至木尸跟前,对着这些上个时辰还在与自己促膝长谈的姐妹,深深地鞠了一躬。
    木尸笑得很安详,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安心睡吧,马上就能带你们回家了,姐姐没什么好东西给你们饯别,只能按照惯例,邀请你们一起最后表演一场傀儡戏吧,这几年练手的场次少,有些生疏了,希望妹妹不要见怪。”
    她站立的位置就在我的脚边,我只能屏住呼吸,头朝向墙边,努力伪装尸体。
    秦三楚好不容易走了,但作为表演载体的木偶,首先要将散落的四肢用绳索一段固定,剩下一端到时候由偃师握着牵引,然后换上戏服,最后移到外殿去。
    负责这项准备工作的难民里,有个年轻姑娘,她动作很利索,不多时就将旁边几个都绑好了,走到我面前时,她大致打量了一眼,嘟囔着:“奇怪,这个木偶好完整,都不用拼接。”
    她的父亲是个看起来很憨厚的汉子,听了她的话,说道:“那岂不是省事多了,快点绑完这最后一个,别让贵妃娘娘在外面久等。”
    姑娘想想也是,搓了搓手,在我的手脚关节处系上绳索,准备把我翻个身来换衣服,然而成年男子的重量对她来说,还是有点吃力,才拖不到半米,她便求助道:“阿爸,帮帮我。”
    于是我被两人合力抬了起来,这种体验并不好受,姿势别扭得不行,努力绷紧的肌肉忍不住松懈了一秒,她立即意识到了不对,应激似的尖叫起来。
    “闹鬼了!有鬼……我看到她刚刚动了一下……阿爸,救我……”
    活人的人字尚未说出来,荆年的声音就突然响起。“姑娘,你的家乡,打仗死了很多人对么?”
    这话题开始得着实很违和,奈何荆年穿着国师长袍,气质也是出尘脱俗,高不可攀,姑娘哪里见过如此惊为天人者,何况正处于受惊吓状态,哆嗦着声音老实回答道:“回、回大人,我的母亲和弟弟,都没能活着逃出来……”
    荆年垂眸,柔声道:“你很勇敢,一切都会好的。”
    接着伸出食指,在她额前点了一下,指间的微光像花瓣一样落在她眉心,姑娘脸上的恐惧和不安随着花瓣的颤动一点点消失,眉头舒展,眼神飘向窗外的远方。
    荆年继续像催眠一样说服她。“心之所向,目之所及,所谓鬼魅,只存在在你的心里,忘掉那些痛苦的回忆吧。”
    姑娘的眉头舒展又紧锁,仿佛真的在怀疑刚刚看到“尸体”在动只是她的幻觉。
    荆年看差不多了,便结果姑娘手里的戏服,对她父亲说道:“你们先出去歇息吧。”
    我突然意识到,荆年和初见时相比,已经有了潜移默化的转变,不排除逢场作戏的因素,他似乎也不再是完全无法与人共情的冷血怪物了。
    再者,秦三楚说了不用劳烦“国师”,荆年也仍未离开,再次帮我解围,真是大写的好人。
    我偷偷转着眼珠想去看他,但偏偏是视区死角,只能听着那个难民父女离开关门的声音。
    警报解除,迎来了暂时不用伪装的中场休息,我长长舒了口气转头夸赞他。“想不到你还挺有义气的。”
    荆年冷哼一声,他和我的账还没算清楚,我就中途溜号,想来他心情一定糟糕至极,劈头盖脸就指责我。
    “你来舂都以后就一直不对劲,给皇帝治病是薛长老的事,偃师族如何也与你毫无瓜葛,一直掺和进来做什么?”
    “做任务啊,我不是说过了么,任务最终目的就是救你。”
    “我不需要人救。”
    “现在不需要,是因为剧情还没发展到那一环。”
    “你又在满口胡话,就是不对我说实话。”
    “明明是你不懂。”
    “我不懂?那谁懂?你的旧相好国师么?你坚持要查清宫里的秘密,是不是因为他?”
    他几乎是胡搅蛮缠了,我对他说不清道理,只得夺过荆年手里的戏服,恨恨骂道。“都是因为你,白眼狼!我真是倒了大霉才碰上你,你自己想想,我哪里欠你了?”
    他被我骂得一愣,站在原地半天不吭声,我在气头上,也没心思安慰他,抓起戏服就往身上套。
    不对,这戏服的样式,为何这么像嫁衣?
    待会要表演的戏目,和嫁娶有关吗?
    我扫视了一圈妃嫔们的衣服,发现没有第二个人也穿着嫁衣,真真是一枝独秀。
    且她们的服饰精细度也远不如我,就像陪衬的配角。
    可惜衣服货真价实,主角却是假的。
    换衣服的姑娘可真会挑,给我剩了一个麻烦。
    女装只有零次和无数次,这句话是真理。
    第77章 疼痛脚印
    没有荆年的帮助,穿戴衣冠的难度被放大了几倍,袖子的手肘内侧,有个小口袋。
    里面只有一根细细的红色发带,上书:结发与君知,相要以终老。
    回忆如潮水褪去,在沙地留下零碎的痕迹,都是曾被我忽视的种种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