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鹊踏枝 第38节

      如意惊了:“你这是什么时候带上的?”
    拂满笑道:“他,他就不会,不会把这些,这些东西离身。”
    赵燕宁家里世代行医,到他这里却独对死人感兴趣。在大乾,仵作通常被视为不祥之人,为了入这行,赵燕宁大过年的挨他父亲的打,打得后背硬生生脱了一层皮,他也还是咬着牙喊:“我就要替死人说话!”
    这样的执拗之下,是绝顶的天赋和热爱,旁人都验不出古怪的尸体,他偏能看出端倪。
    “什么淹死的,她嘴里虽有河沙,却压根没到喉咙,摆明是死后沉塘。”手在死者脑袋上按了几下,赵燕宁很快取出一根三寸长的铁钉,“这才是死因。”
    沈岐远瞳孔微缩。
    用烧红的铁钉刺穿头骨——若是这样的杀人手法,那池塘就不是第一现场。
    仅仅只是撞见抛尸的话,那个厨娘也不至于害怕成那样。
    他急忙转身吩咐:“你们先带人去将刘屠夫家守住。”
    紫帽护卫在外头应了一声。
    赵燕宁已经开始写仵作手记了,一边写一边骂:“还以为是多厉害的尸体,让你们来来回回跑这些天,但凡刑部司那些酒囊饭袋多看两眼《洗冤录》,也不用让人去街上淋雨。”
    拂满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比划:我也查探到了东西。
    沈岐远看向她,她接着比划:往常那爊肉摊位都是刘屠夫出摊,厨娘是个软性子,在家里相夫教子的,一贯不管屠夫生意上的事,偏巧那天屠夫有事出门,又有客人提前说了要买爊肉,厨娘才不得已帮着出摊。
    酉时二刻出的摊,到戌时末,厨娘内急,去了茅房,回来就变得心神不定,旁边摊位的人还问过她怎么了。
    时间节点犹为重要,沈岐远提笔记了下来,又接过拂满递来的几份口供,略略点头。
    这样案情便清晰起来了,只消再找到一点证据。
    进展算得上顺利,如意满意地点头,一转脸却见周亭川咬着衣袖眼泪汪汪地看着众人。
    她纳闷地问:“小大人怎么了?”
    “我以为我再也瞧不见这场面了!”周亭川呜呜咽咽地蹲到她身边,“以往破案,便是这般,燕宁验尸,拂满查证,大人收拢证据推演捉凶,枕山再去讯问,最后由我写成案卷,上交御审。”
    他们配合了五年了,真真跟亲人一般,一朝四散纷飞,实在让人难过。
    瞧他哭得委屈又欢喜的,如意拍了拍他的肩:“日子还长着呢。”
    “呜呜,多谢姑娘。”他伸手就想扯她衣袖擦眼泪。
    赵燕宁斜了一眼旁边沈岐远的神色,突然开口道:“亭川小大人最近好像很忙,有些日子没见着了。”
    不说还好,一说周亭川就想起来了。
    好像每次他挨着柳姑娘,第二天大人都会让他去义庄搬尸体,不然就是出差去别的州办事,这不么,刚从外头回来。
    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又识趣地收了回来,周亭川抹了把脸,认真地对如意道:“为了答谢姑娘大恩,我把大人的生辰告诉您吧?”
    这算哪门子的答谢。
    拂满刚想笑,却见对面沈大人的脸色骤然和缓。
    “生辰有什么好说的。”他嘴里不屑。
    周亭川连忙道:“别人的生辰普普通通,咱们大人的生辰可稀罕了,陛下会专门为大人开放慧明山的猎场,就在后日。”
    如意了然,打趣笑道:“知道了,但你家大人颇受城中闺眷喜爱,送他贺礼的人定然如山如海,我酒楼最近亏着银子呢,你家大人不会还讹我一份贺礼吧?”
    “姑娘不用送,能随我们大人一起去秋猎就是好的了。”周亭川转头看向赵燕宁和花拂满,“大家一起去嘛,往常都是一起,就当给大人过生辰了。”
    赵燕宁不置可否,拂满却是点了点头:“可,可以。”
    神色微松,沈岐远却还是抿着唇僵硬地道:“过不过都一样,你们若是为难,便不用去。”
    如意一听他这话就笑出了声,抚掌道:“燕宁你瞧,这临安第一富豪的位置,你是不是该让出来?”
    第55章 问讯
    别人嘴硬多少让人觉得恼火,但沈岐远这个人,脸侧姣好,眼瞳深黑,衬着眼角清淡的泪痣,说什么都让人赏心悦目。如意顶多戏弄他两句,倒是不忍多计较的。
    所以他一打岔说要去重审刘屠夫,一群人就嘻嘻哈哈地跟着他去了。
    刘屠夫看起来有些不耐烦,面对紫帽的刀鞘也不惧怕,只嚷嚷道:“我本就无罪,哪有你们这样三番五次堵人家门的。”
    如意进门就笑:“你娘子都招了,你又何必还装无辜。”
    这是最常见的诈供手段,刘屠夫头也没抬,不以为然地道:“她若真说我有罪,你们又怎么会这么客气地来我这儿,早派人将我抓大狱里去了。”
    “抓你进大牢?”如意摇头,“以柳太师的手段,你怕是会不明不白就死在里头了。”
    提到柳太师,刘屠夫一怔,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
    不看还好,一看他就白了脸色,仓皇地重新低下头。
    这点神色变化自然逃不过如意的眼睛。
    认识她?
    略略一想,如意回头看了一眼门外的沈岐远。
    沈岐远会意,进门来先开口:“你娘子的确已经招供,说柳府的乳娘是你杀的,是你用绳子将她捆了,拿烧红的铁钉贯穿了她的头骨,又将她抛尸池塘,假装溺毙。”
    他说话的同时,拂满和燕宁开始搜查这间屋子,很快找到了一些穿猪肉用的铁钉,和绑猪的草绳。
    刘屠夫咬着牙,一时没说话,目光却按捺不住地瞥向如意。
    如意微笑着望着他,眼神戏谑又了然,像是想看他能撒什么谎。
    他心里慌了。
    太师精心布局,让他十多年前就离开了柳府,按理说旁人是不会知道他和柳府的关系的,但这大姑娘……大姑娘为什么跟刑部司的大人在一起?
    难道,太师府出事了?
    “若以杀人罪论处,你便是个斩首示众的下场。”沈岐远淡声道,“但若你是受人指使,便只算从犯,还能留下一条命来。”
    刘屠夫回神,梗着脖子道:“即便要杀头我也认了,没人指使我。”
    “倒是条汉子。”沈岐远点头,“你既然认了罪,便随我们去结案。”
    “等等。”刘屠夫尚有疑虑,“我娘子还说什么了?”
    “她让我们要抓就立马将你抓了,不要放你去祸害她娘家人。”赵燕宁收着草绳和钉子过来,没好气地道,“看着是个汉子,倒还会关起门来打老婆,真是个孬种。”
    ——这其实是他们猜的,一个女人不肯招供,也不肯回家,多半是有顾虑,照拂满收集到的消息来说,往这个方向猜八九不离十。
    果然,刘屠夫脸色彻底变了,张嘴就骂:“个小娘皮,真真是要害死我!”
    “你与死者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要用这么毒的手段杀人?”沈岐远问。
    刘屠夫哼哼两声,没好气地道:“还能为什么,她早些年欠我银子,一直拖着没还,眼看着家里孩子病了要用钱,她分明有却不肯还,我一气之下不就把她杀了。”
    “是吗。”沈岐远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目光森冷,“那她头上戴着的玉簪,你怎么没拿走?”
    “杀人难免心慌,我哪里顾得上拿东西。”
    “这倒是奇了,你一个屠夫,手边这么多剔骨刀不用,反而选了那么细致的杀人手段,按理说是早有谋划。眼下你却又说自己心慌,顾不上别的?”
    刘屠夫左右晃着眼瞳,声音低了些:“我家里还有老小,杀人这事,若不掩藏好些……”
    “那你倒是说清楚了!”沈岐远倏地沉声怒喝,“杀人到底是为财还是为别的,到底是一时冲动还是谋划已久,到底是自己的主意还是受人指使!”
    被他吓得一激灵,屠夫瘫软在地,嗫嚅着半晌没说出话来。
    沈岐远摆手,门外紫帽便进来,将他五花大绑放上板车。
    “要回衙门了?”燕宁把证据交给周亭川,“那我和拂满就先回酒楼去看顾着。”
    如意这才开口:“你们去吧,我随大人回一趟衙门。”
    拂满有些不解:“姑,姑娘去衙门,做,做什么?”
    “想来能做个证人。”深深地看了刘屠夫一眼,如意笑道,“是不是啊,刘叔?”
    一听她这称呼,刘屠夫心里咯噔一声,脸色顿时灰败如土:“你,怎么会认识……”
    “到底是柳太师以前的心腹,能出入主院的人,我就算年纪再小,也是见过的呀。”她笑得天真又可爱。
    沈岐远只一眼就知道她在撒谎,可她偏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就连拂满和燕宁都被她唬住了。
    刘屠夫低下了头,没再吭声,像是在犹豫挣扎着什么。
    如意施施然上了车,跟在沈岐远的马后头一路往前走。
    走到一半的时候,周亭川有些纳闷:“大人,方向是不是错了?衙门不在这边呐。”
    沈岐远在前头没答话,倒是如意半开着车窗与他笑道:“没走错,小大人只管跟着就是。”
    周亭川:?
    按理说他才是跟了大人多年的人,怎么会他不明白的事,柳姑娘反而明白了?
    前头的路风突然阴冷了些。
    刘屠夫打了个寒战,抬头就望见了午门。
    午门口人头攒动,高高的斩首台上,有三四个人都被按在了虎头铡下,监斩官举令,那几个人大声哀求:“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刽子手手起刀落,两颗人头滚下来,血呼啦嚓的场面叫人看了作呕。偏还有个惨的,遇见了刀口卷刃,一刀下去只砍了一寸后颈,嚎叫声响彻整个午门,其中的痛苦让人听得都觉得骨头发寒。
    刘屠夫终于抖了抖。
    说大话谁都会,但当真亲眼目睹死亡临近的时候,谁能不心生恐惧?
    只是一个家奴而已,只是拿钱办事而已,他没道理把自个儿给搭进去。况且有大姑娘在,就算他死不承认,也是会牵扯到太师府的,又何必白白牺牲他一条性命?
    板车在午门附近来回走了三圈,再回衙门的时候,刘屠夫裤子都湿了。
    第56章 你们神仙里没有好看的姑娘吗
    沈岐远再问他之时,他说话就利索多了:“太师府的奴才有里头的也有外头的,我便是外头签了死契的。太师给我娶妻生子,待我实在不薄,我也就心甘情愿为他杀人掩尸,至今手上沾着七八条人命。”
    “这老婆子是以前大夫人买来的乳娘,太师说她手脚不干净,便着我将她杀了,弄成自己沉塘的假象。”
    “我的确对宁远侯府的马车动过手,但并未得手啊,那一回也不是我的活儿,我只帮着弄出些混乱,叫他马车前行不了罢了,实在不关小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