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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年纪小,对楚后印象不深,但看蓝祈方才侃侃而谈,身上隐隐散发出了一丝当年楚后的威势,一下子唤起了他心底的童年阴影,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夜雪焕知他受惊不小,也不计较他非要挤过来看热闹,挥挥手让他走了。
蓝祈似是耗光了所有气力一般,直接栽进了夜雪焕怀里,长长地舒了口气。夜雪焕能从贴在一起的胸膛处感觉到他急速的心跳,伸手到他后襟里一摸,果然全是冷汗,无奈道:“你这小脑袋里头,究竟被母后塞了多少东西?”
他实在想不通,若蓝祈当真只是一枚弃子,楚后何必与他说这些?何况他当时才不过六岁,怎么可能懂?她把自己这些过于超前的想法灌输在蓝祈脑海里,究竟想要他怎样?
“……我觉得楚公说得有些道理。”蓝祈闷声说道,“楚后超脱于世间太多,无人亲近、无人理解,或许当真是来错了世界。”
夜雪焕沉默片刻,叹道:“听闻西域有一宗教,其教义中说,他们所信仰的神祇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化身凡人,以先知大能的身份指引信众。以往我觉得可笑,如今却觉也并非空穴来风。每个时代都会有这样先知般的人物,前凤氏醒祖惊才绝艳,终成千古一帝,后世万民皆得其惠;而我母后……她的一生所为,怕是只有后世才能评说了。”
蓝祈又道:“我能明白其中道理,但却无法想象她所描绘的未来。你怎么看?千百年后……真的会再无帝王、万民做主么?”
夜雪焕已经冷静下来,淡淡道:“有可能,但毕竟只是预测,其正误无法验证,所以我也无法断言。但人始终会有三六九等,即便千年过后,万民开化,上位者依然会是上位者,换一种形式和称呼,本质上不会有太大区别。舅舅方才只是太过震撼,一时钻了牛角尖,等他缓过神来,怕就没那么好唬了。回头得让长越盯着些,千万拖到后日朝会,让他主动告老,此事才算成了,我也好给皇兄一个交代,早日回西北去。”
蓝祈撇撇嘴,没想到他竟全然不受影响;夜雪焕在他鼻尖捏了一下,笑道:“母后目光长远,能看到千秋万世之后,可这千秋万世也总要慢慢地过。舅母堂堂一品诰命,也不过这个德性;万民开化?那是什么沧海桑田的事?你唬唬舅舅也就罢了,还想唬我?”
蓝祈哦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装乖;夜雪焕却不上当,拉下脸道:“说,和太后吵架是怎么回事?”
蓝祈见避不过,也只得一五一十说了。
夜雪焕听得直皱眉头,哼道:“你胆子不小,还敢瞒着我放血给暖闻。回头我非从莫染身上讹回来不可。”
蓝祈知他心中不悦,赶紧一把抱住他的脖子,软绵绵地撒娇:“我饿了。”
夜雪焕拿他没辙,此时确实已经过午,想到他险些和南宫雅瑜翻脸,饭也没吃就跑回来,冒着暴露身世的风险,甚至把楚后都搬了出来,不费一兵一卒地又替他解决了一桩大事,不忍再责备,只得叹了口气,吩咐下人传膳,牵着他去小花厅。
高迁送完楚悦之回来,见他二人已经卿卿我我地坐在了小花厅里,顿生感慨——也不知他家小少爷究竟是怎么把堂堂昌国公诓得失去人生理想、黯然离去,自己还能神色如常地吃午饭的。
第76章 前路
楚悦之终还是没能在朝会之前反应过来,两日后主动告老,昌国公爵位和莒阳郡驻军军印由其长子楚长凌袭承。
然而楚家的军力远不止莒阳一郡,当年太祖打天下时,楚家军名震天下,把凤氏打得闻风丧胆;立朝之后就分散改编到各地驻军、边军之中,虽然名义上再无楚家军,但实际上是把楚家的影响力扩散到了全国各地,不靠军印而以人脉掌控,这才是楚家百年来最坚实的倚仗。
楚悦之虽未明言,却把这部分人脉通通留给了楚长越,果真是依照夜雪焕所言,分了一半——或者说是一大半军权给了楚长越,看得出是真的打算完全撒手不管了。
夜雪渊很是吃惊,不知夜雪焕究竟使了什么手段,这么快就让楚悦之妥协;但他自然乐见其成,和颜悦色地赐下诸多赏赐,并请他暂留丹麓,参加过封禅大典之后再返回祖地养老。
蓝祈自己都没想到这样一番狐假虎威的高谈阔论能真的把楚悦之糊弄了,自己都觉得有些心虚惭愧;夜雪焕却有意拿此事做做文章,于是路遥又放出了各种小道消息,说蓝祈实际上与先楚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无论想法还是行事都很有先楚后的风范,宫变时在东宫里气疯了刘霆、逼死了谢子芳,那块御赐金腰牌就是这么来的;就连宁亲王都受过他恩惠,他对夜雪氏助益良多,日后定是飞黄腾达的命,多巴结巴结准没错。
当先示好的就是那位最会做人的户部李尚书,他上次被刘霆逼着去查蓝祈的籍,转头又被夜雪焕逼上了贼船,如今刘家倒了,他当然也抗衡不了夜雪焕,只好成了传谣的帮凶;朝中皆知他与路遥关系近,纷纷从他那里打探消息,而路遥说给他听的原话是——“蓝祈就是先楚后指给荣亲王的童养媳”。
这个说法实在耐人寻味,但蓝祈与先楚后有关是确定了的,不论他和荣亲王的感情是真是假,这男宠的身份必然只是个幌子,他的真实身份必然大有来头。
于是朝臣们纷纷明白了楚悦之此次为何退得如此干脆,只怕也是蓝祈——或者说是先楚后留下的手段。蓝祈觉得好笑之余,也不得不感慨楚后的余威之强,上至楚悦之这样的权贵公亲,下至军中那些神魔不惧的兵痞子,只要一听到她的名头,说什么信什么,一点脾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