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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远的心情尤为复杂,他自巡边回来就察觉到了林熙泽对蓝祈的异常关注,但一时并未往那个方向上想;结果一场酒宴之后,林熙泽忽然消沉了好几日,然后又忽然痛下决心,他委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也直觉不是什么好事,而且很可能与蓝祈有关,未曾多做询问。
林熙泽愿意沉下心来踏踏实实地戍边,林远心里自然是高兴的;但让他一夜成长的契机显然不怎么美好,十分仓促和突兀,他又难免有所担忧。只是这事是夜雪焕一手定下来的,何况林熙泽这次似乎也是真的有所觉悟,他没理由反对。
没过几日,岗哨上有一次轮班,林熙泽便收拾了行李,跟着一干前辈老兵们一道去岗上。夜雪焕给他送行,临行前笑着与他打趣:“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便是苦了累了,不到轮班,我也绝不会放你回来的。”
林熙泽果然毫无警惕性地吃下了这激将法,豪言壮语道:“再苦我也受得住!莫说一班,我可以连值三班再回来!”
林远在一旁无语摇头,夜雪焕则笑得愈发意味深长——一班三个月,三班便是九个月,直到明年开春都回不来;期间他至少还要巡关两次,便是带着蓝祈来,这小子也见不到,甚好。
林熙泽浑然不察自己落了套,转身挥手,只留给林远一个潇洒坚定的背影。
那一瞬间,林远的眼眶竟有些发酸。
十七岁这个年纪,说小其实也不小了。夜雪焕十七岁时已经跟着他参与巡边,就连看似很不靠谱的程书隽,十七岁时也已经跟着童玄去漠北参与了那一场大战。他对林熙泽算得上是严厉,该训该罚的绝不徇私;可身为亲父,若说没有一点护短,那也不可能。他既希望林熙泽能早日独当一面,又希望自己能荫庇他一世;既希望他将来能成一代名将,又希望他能远离征战兵戈。
——为人父母,可当真比为将为相要难得多了。
夜雪焕见他感怀,故意调侃:“林帅当年对我可狠多了,果然亲生的就是不一样。”
“这混小子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林远失笑,“他就算浑浑噩噩一辈子,好歹是能活命的。”
这话倒是一针见血,夜雪焕也不禁莞尔:“听林帅的意思,倒好像有些在责怪我?”
“这是哪里话。”林远意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这小子自找的。”
——不是“自愿”,而是“自找”。
夜雪焕知他必是看出了点苗头,也不掩饰,耸耸肩道:“我这人心眼小,但凡我的东西,任谁都休想染指。”
林远不置可否,与他一道往回走,一边说道:“临戈郡情况复杂,你倒是放得下心。”
夜雪焕嗤笑道:“偏远地方上的小门小户,还能奈何得了蓝儿?等着看吧。”
第二日,夜雪焕就收到了蓝祈的来信,内容十分简洁——家里收拾干净了。
…………
蓝祈回了千鸣城之后,的确是没再想起林熙泽的事来,因为王扬维一早就候着他了。
王扬维是个实诚人,夜雪焕让他“不信去问路遥”,他还真就去问了,八百里加急发信回丹麓,就为了问一句蓝祈值不值得信任。路遥也八百里加急回复了他,来回不过几日时间。
路遥的回信厚厚一沓,先花了三大张纸的篇幅,大肆控诉蓝祈如何两面三刀、扮猪吃老虎、“肚子里切开漆黑一片”,特别会恃宠而骄、仗势欺人、狐假虎威;又花了更大的篇幅痛斥夜雪焕是个宠妻狂魔,面上把蓝祈当个掌中珠心尖肉一样捧着护着,好像他比花还娇弱、比琉璃还易碎,实际上特别会纵妻行凶,全丹麓上上下下不知多少人以为蓝祈人畜无害,结果被他阴得死去活来,包括可怜的路遥他自己。总结就是这两人简直天造地设的一对煞神,如果夜雪焕要放蓝祈出去行凶,千万别不自量力劝他收手,准备好给对方收尸就可以。最后还有张单独的便笺是转交蓝祈的,让他“搞死那群姓崔的”。
王扬维的心情十分一言难尽,路遥这分明是明贬暗褒,而且话说得如此直白,明显是与蓝祈关系亲密,甚至把报仇一事都委托给蓝祈。
他看着蓝祈那张清淡的脸,有些难以相信路遥夸张的描述,可不知为何却又莫名怵了起来。
蓝祈看了路遥的便笺后也无甚反应,只找他了解千鸣城的具体情况。
千鸣城内主要是两家大户,一姓崔,一姓吴。崔家实力强劲,三代经营,几乎已经渗透到城内的方方面面,甚至就连西北总督都姓崔;当初晴市就是崔家所控制,和童玄起冲突的也是崔家的人,所以路遥怨念颇深。吴家则是后起之秀,家中嫡女嫁了现任郡督为妻,这几年借着官场的东风,发展迅速,看似是崔家的附庸,实则貌合神离,处处明争暗斗。
王扬维的建议是扶植吴家去对抗崔家,被蓝祈直接否决:“养虎贻患,何况也太慢。”
王扬维听他语气,似乎是要直接和崔吴两家正面对抗,不由得有点发虚。蓝祈刚回来时,这两家连同其他一些富户纷纷给他送了重礼,他一边照单全收,一边还要打别人耳光,简直比直接撕破脸还要恶劣,势必会遭到强力的反抗。
王扬维自己是吃过大亏的,心中一股子正气还在,却已经不敢再这样大刀阔斧、大张旗鼓地整顿风气;何况这里头盘根错节,与官场牵扯甚深,拔出萝卜带出泥,若是闹得太大,不仅城里要乱,更可能危及到蓝祈自己的人身安全,当真要伤着了,夜雪焕那里也不好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