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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隆历是重央朝的转折点,新的秩序尚未稳固,君臣关系尚未平衡,夜雪焕这个镇山石就突然出了意外,那些悬而未决的隐患眼见着就要一并爆发;从这个角度而言,夜雪权的确没有做错任何决策,快速且有效地解决了乱象、稳定了局势,无论如何都要将山河大阵握在手中的想法也并无可指摘之处。
但也正因如此,正因为他无错可挑,每一句话都有理有据、无可反驳,夜雪焕才会觉得他无情。
——他事事都要以“道理”为动机,可这世上很多事,根本就没有道理可讲。
夜雪焕当然是个极度自律的人,可每当蓝祈在他怀里安睡时,他便觉得再急的事都可以先放一放。戍守边关当然是他的职责,可若是冬日里蓝祈怕冷需要他陪伴,他也必会减少巡边的频率和时间。
在他心里,蓝祈是凌驾于一切道理和原则之上的存在,所以无论山河大阵的钥匙有多重要,若这东西需要以伤害蓝祈为代价才能获取,夜雪焕都宁可把它永远留在皇陵之中。
他认为他把自己这种珍视和宠爱表现得很清楚了,可偏偏夜雪权看不见。
或许是他在这方面天生迟钝,或许是自幼的经历让他习惯于置身事外,但更致命的一点是,他确实缺失了最重要的一种与外界交流的感官。夜雪焕甚至同情又无不恶劣地想,若夜雪权能看到魏俨望着他时那种热切的、温柔的、怜惜的眼神,他还能不能四平八稳地说什么“只能是君臣之义”?
再多甜言蜜语,再多肌肤相亲,有时或许都不如深情一眼来得令人震撼和动容。
就如同他对这山河人间并无不舍,因为看不见那些无声的眼神交汇,他对于人情冷暖便无法感同身受。
他看不到玉恬和莫染从皇陵逃生回来后的愤怒,看不到南宫雅瑜临终前的怅惘,看不到楚长凌和南宫秀人做下决断时的挣扎,看不到南薰失去母亲时的凄楚,所以根本意识不到自己造成的伤害有多么惨烈,还心安理得地认为他给出了他能够给的、最妥善的成全。
他觉得他只是要求蓝祈履行了该履行的职责,这一过程中所发生的一切不可抗力的意外和伤害都不该由他来承担责任;而因为这是蓝祈与楚后的约定,他甚至没有知会夜雪焕一声的义务,蓝祈自己会做出判断。
这些的确都没有错,所以夜雪焕能理解也能接受,但在夜雪权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之前,他不想原谅。
夜雪权不是没有过冲动的时候,当初还坦言是为了魏俨才临时掺和了庆化宫变;可放到了别人身上,他却不能体会那种舍不得心爱之人受半点委屈的焦虑感和保护欲。
——又或者,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究竟为何会为了魏俨,掺和那场原本没他什么事的宫变。
这当中自然也有魏俨的责任,自以为深情地默默守护了那么多年,把夜雪权守护成了这么一个傲慢迟钝而不自知的无情人,非但不想着感化他开窍,还要纵着他,陪他一起做恶人,简直活该他单相思。
夜雪焕在心里狠狠嘲笑了魏俨一通,又暗暗叹了口气。摆了这么大阵仗进宫来兴师问罪,最后发现问题根由竟是出在夜雪权那双瞎眼上;释怀是不可能的,但最开始的愤恨不甘也已然消弭于无形,转而变为空落落的苦涩和无奈。
他看着走在前方的夜雪权和魏俨,那两道背影一个高挑一个健硕,分明是那样紧密地挨在一起,可不知为何,看起来却各自寂寞萧索。
先前还和蓝祈调笑,说他自己山长水远妻贤子孝,而夜雪权则要在皇城里孤家寡人劳命折寿,没想到竟要一语成谶。
回到迎凤台时,天色已昏。
天上不知何时下起了蒙蒙细雨,这是丹麓暮春时节的常态,雨丝轻灵绵密,沾身不湿,却又连续不断,一下就是一整日,阴湿得令人厌烦。
颜吾带着伞候在门前,随他一起的居然还有文洛。
在密不透风的地下深处待了大半日,走上来时连夜雪焕都有些轻微的头晕目眩,体质偏弱的夜雪权脸色都有些白了。
文洛上前行礼,随即给夜雪权诊脉,确认他并无大碍后又自觉退到一边。
夜雪焕看着他,啧啧道:“没想到第一个识破蓝儿身份的竟会是你,倒是我小瞧你了。”
“微臣不敢。”文洛从容答道,“微臣瞒过王爷给陛下传信,的确有负王爷信任,但臣从未加害过王爷和蓝公子。”
“娘娘当初以烈性药物致使他高烧昏迷,进而衰竭假死。那药是文家出的药方,虽说用量控制得分毫不差,但多少损了根基。脉象上看只是体弱气虚,但臣一探便知。”
“娘娘薨前只给微臣留了这么一道指令,臣也只是在确认了蓝公子身份后转告了陛下。除此之外,并未做任何多余之事。”
“臣不敢邀功,但若无臣这几年的调养,蓝公子怕是熬不过蛇眠的霸烈药效。”
“那我还应该谢谢你了?”夜雪焕冷笑,“还道你文家有多安分守己、医者仁心,原来也不过如此。”
文洛垂眼不语,反倒是夜雪权替他辩解道:“文家不过是因为我母妃当年的某些事,欠了母后一个人情而已。”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疲惫,夜雪焕瞥他一眼,又看了看始终不卑不亢的文洛,最后看向了一旁几乎快要失去存在感的颜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