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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半年里虽时常有讯息传来,和谈之事索额图也及时上奏告知,但京师与尼斯克距离太远,纸上到底不便细说,只有个大概。此刻使团归来,康熙自然是要问询一番的。
索额图与明珠佟国纲三人你来我往,彼此衔接着,将此行从出发到回程发生的所有事宜一一汇报,于和谈细则上说得更为详细。
起初与古兰如何交涉,古兰提出何等过分界线;如何与古兰周旋;如何装病拖延时间;至得最后,古兰骑兵营地如何出事,粮仓是如何被盗,以及古兰都城突变后,我方如何乘胜追击,再到末尾和谈结束,又如何设局擒拿温春。
此间种种,三人说了个全乎,谁也没带感情偏向,未曾私心隐瞒,也未曾刻意夸大。因为谁都知道,三人立场均有不同,私心会直接被戳穿。且此事知道的人不只他们仨,不论他们仨有什么心思,事实就是事实,不可更改。
即便早已在先前的奏报中知道了个大概,可这会儿听完全程,康熙与在场诸人才更为深刻的体会到,胤礽在这其中是何等费心,谋划了多久,算计了多少。可谓步步为营,环环相扣。
胤祉胤禛更是听得与有荣焉。
胤禔整颗心一点点往下沉,他敛下神色,笑道:“汗阿玛,此次和谈,我方力挫古兰,划定界线,将大片土地纳入疆域版图,又捉拿温春入京,大获全胜。
“使团众位大人劳苦功高,太子更是居功至伟。这些毋庸置疑,但儿臣觉得最厉害的还是汗阿玛。没想到汗阿玛深谋远虑,远见卓识,早在四年多前就已派人前往古兰都城布局了。”
古兰之所以退让,最重要的一环便是都城巨变。
不知根底的人,误以为古兰都城是康熙手笔,完全没问题。胤禔此话也不过是想讨陛下开心,捧一捧皇父。可索额图三人皆是一愣,虽然太子从未言明都城之事究竟是谁四年前安排,但从种种迹象看来,三人都倾向于这个人不是康熙,而是太子。
康熙顿住,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听胤禔又道:“我大清有汗阿玛这样英明的君主,还有太子这等储君,既有创造之才,能研究出牛痘杂交水稻,制作出青贮饲料水泥等惠利千秋之物;
“又有奇思妙想,提出建立医署,用以推广牛痘,开创书院,纳四方之才等利国利民的政策;如今更是运筹帷幄,将汗阿玛四年前的布置利用到极致,为我大清赢得广大疆土。
“儿臣相信,我大清必会千秋万代,长盛不衰。”
此话一出,胤祉蹙眉,胤禛心底咯噔了一下。
胤禔这番话,表面看,没有任何问题,全是恭维。可仔细一想,前头将都城之局的手笔推到康熙头上,赞他远见卓识。可若这手笔不是康熙的,而是太子的呢?有远见的自然是太子,而太子能想到,自己却没想到的康熙算什么?见识浅薄吗?
且太子若是自作主张,此事非但与康熙无关,康熙甚至不知情,又当如何?
再听后面之言,看起来似乎是夸了康熙又夸了太子。可康熙只有简简单单的“英明”二字形容,于太子却用了大篇言辞修饰,甚至点出太子诸多功绩,这真的不是在隐晦暗示太子“功高震主”?
胤禛心尖微颤,抬眸看向康熙。
哪知康熙一脸“吾儿真棒”的自豪与骄傲:“保成确实是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太子,他的才智功绩,无人能及。这是我大清之福!”
康熙心头隐忧退散,顿生欣喜。是啊,他的胤礽是不一样的。他从不跋扈,也不暴戾,更绝不会是无君无父之辈。那是梦。只是梦。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梦,是因去岁想起历史上诸多皇帝与太子的可悲结局心生忧虑,思至此处,左右了梦境;还是真遇上了什么玄之又玄的东西。
但他确信,他不会是梦中的皇帝,胤礽也不会是梦中的太子。
就算这是某种警示。上天既然给了他警示,便是给予他机会,改变这个结局。
康熙慢慢握拳,他绝不会让梦境成真。
他的胤礽……
胤礽……
康熙转头看向胤礽,在场诸人也都不自觉看向这位话题中心的主人公。
然而胤礽完全没听到他们的话,因为他已经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睡、着、了!
众人:……
康熙:……哭笑不得。
索额图的目光在明珠与胤禔之间扫了一圈,深深怀疑,胤禔这些话是明珠教的。
明珠:……我冤枉!
索额图深吸了一口气,上前正打算开口唤醒太子。毕竟圣驾跟前,议事之时睡过去,可说失仪了。
“太子……”
他刚张嘴,便被康熙抬手止住。康熙自上座走下,脱了自己的外衣轻手轻脚给胤礽盖上,瞧见他眉眼间的疲惫,声音都压低了好几个分贝:“太子舟车劳顿,让他睡吧,别吵醒了他。”
索额图福灵心至,忙道:“回程路上,太子日日挂念皇上,总同微臣念叨,为何还不到京。眼见京师临近之时,还嫌弃车马太慢,提议单骑疾行,先一步回来。
“微臣恐太子离队,安危难防,一再劝阻,太子才打消了念头,却下令日夜兼程赶路,就为了早点见到陛下。算起来,太子该有好几日不曾歇好了。今日进城门,又急着策马回宫。许是这般,才会疲累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