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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清慢慢转身,高大的身影在落地罩后隐去明暗,他见苏妙真的双颊被怒火染作霞色,点漆的黑眸里波光闪闪,终究低声问:“这么说,你都听了个全——那你是因为听见我说的最后那句话,而来要我履行么?”
他勉力平静,缓缓吐了口气,温声陈述道:“真真,我们成婚尚且一年,你若是想着现在就分开,我这边却有几分为难,不说别的,这合离的理由都不太好找……”他顿了顿,苦笑,“也对,赵越北虽然至今尚未娶正妻,但也拖不了几年,你若是能早早——”
苏妙真不听这话还好,一听登时一怔,随后怒从心来,万万料不到自己都暗示得这般明白,顾长清居然还以为她喜欢赵越北,
她方才的那些话里有提过赵越北么?
苏妙真气得肝疼,恼声打断:“你给我闭嘴!”见顾长清果然从善如流地消了音,更目光黯黯地握紧拳头,她越发恼火,可恼火过后却又是一阵难以抑制的难受和欢喜:
——这男子始终是在替她打算着的。
她一屁股坐进南官帽椅中,也不指望让顾长清开口了,低下头瞅了下裙边的香袋,兀自道:“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非要我一个年纪小的女儿家先说出口呢?顾长清,我还想等你说喜欢我后拿拿乔,提一些要求呢!”苏妙真的语气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恼怒,脑袋却垂得越发低。
她只敢将目光集中在被搁放到花梨木汉白玉石书桌的一本诗集上,更把声音放得极软极轻,几近呢喃:“……我感觉得出来,你喜欢我,而我,而我也喜欢你——我是真心实意地想跟你过一辈子的,”
“我知道因为我和赵越北不但没有退婚而互生芥蒂,反而相处得很好。又有京城和苏州的那些流言蜚语,以及一些看上去可疑至极的事情——这都让你觉得我和喜欢赵越北,赵越北也喜欢我,我只是为赵家当初要先纳妾而赌气另嫁。……可是我和赵越北相处良好的表面下,是有两个重要且没法明说的原因的……”
“……一则,他当初喜欢他表妹柳娉娉,也就是如今的五皇子良娣。先前赵家要先娶柳娉娉做贵妾,外人都以为是柳家夫人因重病而想要促成此事,却不知其实他和柳姑娘早生情意,互许终身,而柳姑娘更为此嫉恨于我,在大觉寺仓促设下了圈套要害我,结果被我弄了个清楚,且我并没揭开此事——故而赵越北有愧于我,后来还帮了哥哥一个大忙——你若不信,大可以写信去问傅云天或是我哥哥……”
“二则,我嫂嫂那边出了一件涉及名声脸面的大事,便不得我父母哥哥的欢心——要不然你以为为何她还没生子,哥哥就把她撂在了京城……赵越北为了妹妹有求于我,对我便极是照拂,屡屡相助,但我和他绝无男女私情……”
苏妙真深深吸一口气,竭力按住心中的害怕和抗拒,轻声道:“我也知道你知道了我在湖广见过赵越北,但顾长清,和你以为的什么私情私会完全不一样,我每次见到赵越北,都是因为湖广的公事,也都是有傅云天在一旁的……”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可笑,我一个女儿家有什么公事和外男谈,但是,但是我没撒谎……”苏妙真稍稍颤了声音,虽记起旁人的叮嘱警告,而几次三番地想要撤回扯谎,但她仍是不想骗他:“我本来不敢对你讲,他们都说我得把这事烂在肚子里,否则你一定会嫌弃此事……我起初也是这般想的,但后来,我自打彻底想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后,就想告诉你一点实情的——可在别业的那晚上你把我气糊涂了……”
“我在这里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当时我跟爹爹一起去襄阳借粮食。结果到了襄阳没几天,忽地就在襄阳发现了蝗情,虽还没酿成大祸,但你该是晓得的,若是不能及时灭蝗,过到盛夏,不单是湖广要绝收,就连北面的南直隶等地,也会被迁移的飞蝗吃个干净。于是,于是爹爹就立即在襄阳行辕里下令,组织灭蝗……”
“其他州县陆续都有上呈汇报,可过了好多天,唯独荆州始终没有灭蝗的回音。爹爹等不及,就带我去了荆州,果然是珉王在大兴土木,让地方官员难以支撑……”
“结果刚到荆州没几日,爹爹又收到圣旨,得陪同内廷大垱前往武当山,去祭祀祈雨。爹爹无法,只能拨给了我几个婆子府卫,暂且把我留在了荆州行辕——当时赵越北和傅二哥也在荆州,赵越北是留在行辕处理一应事宜,而傅二哥似乎是在查珉王的问题……”
“再后来的某天晚上,流民伙同苗人造反抢粮,沙市被烧个精光,荆州城亦然没保住,满湖广都在闹饥荒,闹流民……我一个人没法孤身上路,确实和傅二哥赵越北同行避难了月余。但我真的跟赵越北他毫无干系,就是天公凑巧,我们恰好在湖广遇到了而已……”
顾长清在苏妙真说出第一句“不解风情”时,就愣在了原地。他看着她又是委屈又是难过地自说自话,心神大震,再想不到苏妙真居然对他亦有情意。
但顾长清素来镇定功夫极好,先前以为苏妙真和赵越北互相思慕,也不过是因着太多阴差阳错,以及当局者迷。
故而简单的事,也被顾长清往复杂里去想。但他此刻一听苏妙真解释,当下明白了七七八八。
顾长清立时稳住心神,耐心去听苏妙真颠三倒四而又絮絮叨叨的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