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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岩连连点头,见主子陈宣说着说着,转而看向羊脂玉扳指上的花纹,端详半晌,低下声道:“忍过几年,等苏氏生下孩子,自然年华老去姿色不再,他也就能丢开手了……”
陈岩听他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被水浪声盖过,赶紧竖起耳朵细听,见陈宣喃喃低语,“毕竟,为一时欲念而开罪数家勋贵,很不值当——”
两人说着说着,已然在河堤上走了几十丈的距离。不远处,顾家二老爷顾明远正站在河道的最狭窄处,一面和手下人说话,一面指点着河道里如汤沃雪的淘沙大浪。
顾明远大声道:“你们看,这段河道极为狭窄,河水便能将泥沙冲走除去。若咱们照此收窄运道,就能借助水力,清除淤积泥沙……当然,还得弄几个蓄水的大湖。”
众人俱是茅塞顿开,更又敬畏点头,不住称是。
陈宣上前敬道:“顾伯父,总漕大人捎了消息过来,说圣上和几位阁臣商量的结果是罢免总河大人,由伯父你接替河督一职。正式的圣旨若是加急,大概在月底就能下来,和查贪墨的人一起出京。也就是说,顾伯父的高升已经是铁板钉钉,实在值得浮一大白。”
两人旁边的师爷算书等人见他二人说起官场秘事,识趣离开,留出堤上空地。
顾明远接过信件邸报仔细一看,亦是欣喜不迭,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说了两个“好极”“好极”。
顾明远自打入仕,心中就以治理黄河为平生大愿,但始终没能坐到总河的位置,难以一展宏图。
此刻便看着陈宣不住捋须,笑道:“贤侄啊贤侄,老夫能有今日,多亏了你,也多亏了总漕大人。若不是总漕大人在弹劾的奏章中单略过我,还跟他外孙魏同知通了气儿,老夫现在也只有进京请罪的份儿了,如何还能到这河堤上视察水情?”
陈宣微地一笑,道:“伯父太过自谦。宣虽孤陋寡闻,也曾听说河道上历来治水的办法都是扩宽河道……唯独伯父想出了‘束水攻沙,宽堤固沙’‘挽河归漕’和‘蓄清刷黄’等办法,实在是天纵奇才。”
顾明远老脸微赧,心道他先前也从没想过可以收窄河道去治理黄河,第一回 听说时还斥责了那侄媳妇“异想天开”,若不是侄子顾长清再三相劝让他细听,哪有今日情形。
思及此处,顾明远便咳了两声,大不自在道:“其实也不是老夫的功劳,这都是,都是天缘凑巧……”
陈宣见他目光游移,不住抚须咳嗽,心中难免生疑:顾明远有个“老黄牛”的倔名儿,皆因他一心治理黄河,时时得罪漕督,偶尔连顶头上司的河督也敢开罪。
若非漕督也是顾家老太爷的门生,和顾长清之父更早有交情;河督还离不开他的襄助,顾明远早被这两位大人打发了。
但陈宣毕竟不是专精河道的人,他估摸着或是顾明远夺了手下人的功劳主意,所以心虚。便也不甚以为意,问起顾明远这“窄堤攻沙”和“宽堤固沙”的区别。
顾明远来了兴头,指点着河道,滔滔不绝地讲起他的老本行。若换一般人早是对这些河水治沙之事不太耐烦,但陈宣倒也听得入神专注,顾明远越发来了谈兴,也对陈宣越发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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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顾明远返回济宁,再三相邀,执意把陈宣请到顾家,与顾家上下一同吃了顿晚饭。
将陈宣送走后,顾明远又打发儿女和潘氏离开,方搓手看向侄子夫妇,将即将升官的消息说出。
他又舍掉老脸,恳切地弯下腰给这侄媳妇道谢,同时说想拜侄媳妇做治河之师。
苏妙真见顾明远竟然给她一个小辈躬身施礼,未免吃一大惊,她慌忙闪躲到一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急忙磕头。
顾明远于人情世故上不太精明,否则也不会在顾家背景下还蹉跎许多年,这才登上总河之位,当下就又跪地连连还礼。
苏妙真与这固执的二叔相持许久,就在快要惊动外面的奴婢时,终于等到在旁的顾长清出来解围。
顾长清一本正经地称苏妙真得回家喝补药,苏妙真这才成功脱身,回到济宁府衙。
苏妙真回到卧房,犹然惊魂未定,再三埋怨顾长清没早点拦住顾明远。
此时已是九月下旬,天气转冷,顾长清关好窗扇,替她倒了盏玫瑰花樱桃点茶,笑道:“真真,你不是说三叔不喜欢你,想让二叔他们对你多加些好感么?如今二叔既然拿你当老师看,日后定然处处维护你,那你在顾家自然高枕无忧。”
先前顾家三叔顾明道对苏妙真摆出的冷脸,让苏妙真气馁不已。三月里某日在准备送往南京的贺礼时,小小地跟侍书黄莺抱怨了顾明道几句,却被顾长清听个正着。
今世极为讲究孝顺,晚辈议论长辈的坏话称得上大不敬,她当时就很紧张,顾长清却反过来抱住安慰她,说三叔顾明道很有几分腐儒的感觉,他也早看不过去了。
此刻她听顾长清还有此种计较,一心替她在顾家的生活做打算,就极为高兴,但高兴之余又有几分后怕,哼一声道:“你懂什么,我压根就不会治河,能当二叔的老师么,想一出是一出,万一我被二叔拉到大坝上让我去指点,那该怎么办。”
顾长清坐到她身边笑道:“你不会么,我听二叔说,那‘束水攻沙’等几个主意可妙得紧,一旦成功,至少是二三十年的风平浪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