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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如死灰后他们后悔了 第27节

      简怀逸忽然转过头来,认认真真看了他半晌,然后轻笑出声。
    骆钧的视线稍凝,落在他身上:“笑什么。”
    简怀逸想了想:“情形対我不太妙。”
    “我们两个当时的站位很明显,不是在好好聊天,是我在找机会推他下去。”
    简怀逸索性直接转过身来看他:“骆橙年纪小,未必看得出来,但大哥你应当是有这个分辨力的。”
    骆钧的视线不受控地一凝。
    他的神色骤然沉厉,几乎要脱口质问简怀逸在胡说些什么,心头却不明原因地滋长出来另一个声音。
    因为太久都没去细听过那个声音,以至于骆钧几乎早已忽略了它的存在。
    ……他真的从来都不知道,骆枳和简怀逸的冲突里,有一些并不是骆枳在单方面的针対简怀逸吗?
    如果连这个程度的分辨能力也没有,骆钧也不必在生意场上跟人周旋,算计那些无聊的效益盈亏了。
    “骆枳也没有喝酒,是我灌下去的。我只是跟他聊了聊任尘白的母亲的事——小橙说的嘛,我听见了觉得好奇,就问了问他。”
    简怀逸说:“多聊几句他就不说话了,站在那一动也不动,像是脑子出了什么毛病。”
    他的语速很快,平淡地一口气说下去:“我意识到这是太合适不过的时机,就给他灌了一杯酒,准备把他推下去,伪装成他酒后失足落水。但因为是临时起意,准备不足,恰好被你们撞见……”
    “……怀逸。”
    骆钧嗓音发沉,他凝定地看着面前的人,脊后慢慢升起一股冷气:“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简怀逸却只是笑着看他:“大哥,你难道不是这么猜的?”
    骆钧说不出话。
    ……他当然这样猜想过。
    如果不是因为生出了这种猜测,他也不会忍不住问简怀逸那句话。
    但到最后,他还是选择了把所有的疑问都咽回去,并且搪塞掉了心里的那个声音。
    因为……如果分辨出简怀逸和骆枳当时姿势的古怪,那么后面一系列由此衍生的想法,简直太顺理成章了。
    顺理成章到那很可能就是最叫人齿冷的真相。
    骆钧垂在身侧的右手缓缓捏紧。
    他说不清正在身体里狰狞穿梭的究竟是种什么情绪。
    有対当时误会骆枳的错愕愧疚吗?
    或许有吧,但非常稀薄,淡得几乎一闪就被吞没了。
    更多的,还是被最信任的人欺骗,和识人不清的仿佛被嘲讽羞辱了的愤怒。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愤怒过,气急败坏怒火中烧,连喉间都泛起淡淡血腥气。骆钧用力拎起简怀逸的衣领,他的胸口急促起伏着,手上几乎绷起隐隐青筋。
    骆钧哑声问:“为什么?”
    已经给他做了许多年助手,简怀逸很清楚他问的“为什么”是指哪个问题。
    骆钧不关心简怀逸为什么要対骆枳这样做。
    或许以后会关心——等到事不关己、可以从容施舍一点怜悯的时候,会关心一下骆枳,给些作为安抚的补偿。
    又或许是知道了某些终将被暴露出来的真相,一点点揭开被粉饰的过往,弄清当初究竟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那个时候,骆钧大概会后悔得忍不住跑去跳楼。
    但至少现在,骆钧并没在关心骆枳,也并不是在为骆枳的遭遇发怒。
    这是个极度以自我为中心又无比傲慢的人,自身的尊严和绝対正确比什么都更重要,你要证明他错了,那还不如扒掉他的皮。
    骆家人好像都是这样,也不知道怎么基因突变,竟然会出了一个格格不入的骆枳。
    “即使我不主动承认,你也早晚会查到的。”
    简怀逸说:“怀疑就是这样,一旦生出来,就不可能完全抹得干净了。”
    骆钧瞳色黑沉,他看着简怀逸,嗓音喑哑:“我不一定会查。”
    过去有那么多次,简怀逸和骆枳起了冲突,他不都什么也没查过,就定了骆枳的罪吗?
    他既然选择了简怀逸做自己的助手,就不会轻易动摇和质疑,哪怕简怀逸给出的理由的确有些漏洞,哪怕骆枳是他的亲弟弟……
    “假如骆枳死在这场海难里呢?”简怀逸问。
    听到那个字眼,骆钧凝定的视线忽然颤栗了下:“你说什么?”
    ……骆枳怎么会死?
    骆枳的命硬得很,那么多次都活下来了,怎么会掉进海里就死了?
    这次的救援非常及时,也非常专业,一定不会落下什么人。
    一定有哪艘救生艇把骆枳捞起来了,只是因为没有亲人朋友在身边,暂时无法确定骆枳的身份,所以才没有联系他们……
    “大哥,骆枳根本不会动了。”简怀逸的声音很轻缓,“他在掉下去之前,人就已经是个空壳了。”
    骆钧的手臂一动不动地僵在空气里。
    他的呼吸有些粗重,像是带着血腥气,最后变成了某种近乎急促的喘息。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简怀逸的声音还在响:“你不能接受的,不是‘骆枳死了’这件事,而是‘骆枳因为你的过错死了’。”
    不论其他人在这件事里曾经起过什么作用,是因为骆钧没有及时想起骆枳,一切才会在最终变成这样的。
    即使邮轮发生侧翻的时候他们就在一起,骆钧也完全没有生出有关骆枳的任何一丁点念头——哪怕想起稍微一点,让船员联系别的救生艇设法打捞施救,或许也来得及。
    “你们家人很有意思。”简怀逸轻轻笑着,“就像你们也不是真的在乎骆夫人。你们在乎的,只是骆夫人状况变差这件事,和你们有没有关系。”
    这两种是不一样的。
    骆钧的眼底透出些从未有过的阴郁,同时生出格外鲜明的反差的,是那股激烈得仿佛能择人而噬的暴怒渐渐淡了。
    这显然并不是什么好的转变,骆钧盯着他,眼底的沉郁越来越明显,整个人像是慢慢被剥去了一层,然后又凝结了最潮湿阴冷的夜露。
    骆钧问:“有什么不一样?”
    “很不一样。”领子被揪得太紧,简怀逸咳了两声,才又继续仿若无事地说下去。
    “如果你在乎的是骆枳,你会发了疯一样找他……你会找一大批船,明知道徒劳明知道可笑,但还要在海底打捞一个月,最后抱着一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骨骸痛哭流涕。”
    说到这里,简怀逸甚至不无恶劣地笑了笑:“大哥,你以后说不定真会这么干的。”
    他从没用这种语气対骆家除了骆枳之外的人说过话,在骆家父子面前,他永远都是最恭顺听话的那一个,他当然知道他们都想听什么。
    所以从小到大,他能轻易截取骆枳対家人全部的善意和孺慕,他只要说他们就会信。
    其实当初那个领带夹,简怀逸自己都没抱着能骗过骆钧的打算——骆枳有任尘白的母亲牵线,可以去见什么跨国集团的创始人,可以哄得対方眉开眼笑,甚至为了骆枳把一笔八位数的单子就那么随手给了初出茅庐的骆钧。
    他有什么呢?他只有一个半疯的骆夫人,每天像是惊弓之鸟一样躲避着梦里来的质问谴责和愧疚不安,逼着他去做骆家二少爷惟妙惟肖的影子。
    他学的多像,他多想真的成为骆枳。
    骆家怎么会有骆枳那样的人,干净炽烈得像团火。
    明明应该张扬得明亮到刺眼的,却因为想要亲近家人,自己把自己的烫压下去,变得温热柔软,暖融融地靠上来轻轻贴一贴。
    后来这团火在骆家人手里一点点冷下去,冷成只剩余温的躯壳,再连这点余温也散尽,溺进不见底的深邃冰海里。
    “如果你是这样的人,我不会和骆枳抢你们,我用不着和他抢你们。”
    简怀逸停了一停,又继续说:“但你不是,你太害怕‘是你导致了骆枳的死亡’这个结论,所以你一定要推翻它。”
    骆家人都是这样。
    什么样的家人会怪罪一个七岁的孩子弄丢了自己和妹妹?甚至把这当成罪状,惩罚了骆枳这么久?
    他们怪罪骆枳,只不过是为了开脱自己。
    开脱自己没有保护好骆橙的过失,开脱自己害得骆夫人神志失常的疏忽。
    只要认定这些都是骆枳的错,自己当然就能一身轻松了。
    简怀逸说:“你会查,你会翻出每个可疑的细节,怀疑每个可疑的人。你早晚会查到我,然后你会恨我。”
    骆钧対他的所谓信任,其实只不过是来源于骆钧拒绝承认自己挑错了人而已。
    骆钧从不怀疑他,在他和骆枳冲突的时候永远偏袒他。只是因为骆钧拒绝承认自己可能选择了一个错误的助手,拒绝承认自己承认的那个弟弟,其实天生就是农夫怀里的蛇。
    但这种偏袒和信任,在骆钧急需有一个人対骆枳的死亡负责的时候,会变得完全不堪一击。
    “你会恨我害死了骆枳。”
    “然后你们一家人都会恨我——你们会恨不得杀了我,会收集证据把我扭送入狱,然后就能轻松地在骆枳的墓前叹一口气,掉两滴眼泪,继续过你们的日子。”
    简怀逸说:“就像你们当初心照不宣地决定,把那场走失的全部责任,都推给骆枳一样……”
    简怀逸的话没有说完。
    他被骆钧重重扇了一巴掌,整个人闷哼一声向后折过去,嘴角瞬间流出了血。
    骆钧把他扔开,寒声问:“你和他一样?”
    简怀逸被打得狼狈,半边脸迅速红肿起来,却还是牵动嘴角,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当然不一样。”
    骆钧虽然暴怒,却没有否认他说的那些事。
    这是骆钧为数不多的几个优点之一,骆家未来的继承人,天之骄子,没在泥里滚过,还没有锻炼出矢口否认谎话连篇的无耻本事。
    骆钧反驳不了他的话,因为随着“骆枳死在了海难里”这个前置条件的出现,后面的一切都会顺理成章地按照那样的状况发展,就连骆钧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所以骆钧也只能因为他无耻地去和骆枳作比较,打了他这一巴掌。
    “当然不一样。”简怀逸说,“大哥,我不像他那么好心。”
    他要自保,要活下去,要在骆家继续当他的假少爷,要拿到他想要的所有东西。
    他不会甘心去当那只替罪羊,不会让骆家人心安理得的踩着他,继续自欺欺人地过日子。
    简怀逸侧过脸,在肩头的衣物上蹭去嘴角的血:“所以我决定対所有人说……当时你要打骆枳,我拦着你,推搡间恰好发生了意外。”
    ——在骆橙的视角下,当时的情形甚至就是这样。
    骆橙缩着的那个角落在骆钧背后,在她看来,就是简怀逸在拦着要対骆枳动手的大哥。
    至于后来发生的事,已经混乱到那种地步,又有谁清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