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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才三十来岁,程文秋的面容却已经憔悴如秋天,额头上沁着忙出来的汗水,眼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这个老实的男人一大早起床忙活半天,就只是为了给借住在自己家里的年轻人准备一点儿吃的。
程水北心里一酸,却也多说不了什么,只能干巴巴地言谢:“谢谢程叔,我今天没事就早点回来,不会让您等那么久了。”
程文秋回他:“叔又没怪你,行了行了快走吧,路上记得把包子吃了,等会儿小南醒了我叫他找你去!”
“嗯,程叔,走了!”
程水北大步向前,一直到走到快出胡同口了才悄悄地回望了一眼。
程文秋还站在门口,看见他回头招了招手。
程水北忙把包子塞进嘴里:“好吃!程叔快回去吧!”
待父亲进了家门,程水北恋恋不舍地继续前行。
方才那一口咬得太仓促,程水北此刻细咂摸才品出包子里的门道。
这包子是南瓜粉条馅儿的,他印象里妈妈最喜欢吃南瓜,南瓜面条、南瓜包子,爸爸总是买很多的南瓜码在走廊里,他们一年四季都有吃不完的南瓜。
程文秋一定是包着南瓜馅儿的包子,想到了离开的何明穗,所以昨晚才一直心事重重的吧。
想她干嘛,她带着你小儿子和别人跑了,根本没空想你!
程水北恨铁不成钢,却也只能把南瓜包子牢牢地攥在手心里。
程水北不喜欢何明穗,连带着也讨厌南瓜,离开家之后十几年没吃过一口南瓜。可这老南瓜的包子是父亲和哥哥亲手包的,他就算不喜欢,也吃得干干净净。
到地方的时候,程水北刚好解决完大馒头,嗓子里噎得慌,喝了两大碗凉水才算疏解。
他把程文秋给的饭盒从怀里掏出来放好,脱了御早寒的外套,准备开工。
换煤球,接水,煮茶叶蛋,码报纸,摆杂志。
程水北一连忙活了大半个小时,张老头才姗姗迈着小碎步赶来。
他们俩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模式不像是老板下属,更像是合伙人,张老头这个人好说话,常常程水北有什么新鲜建议他立马就应了,生活上也多照应,处得跟爷俩一样。
程水北忙活,张老头左看右看指挥起来:“小北,你把我孙子昨天抱回来的那些小人儿书摆哪儿去了?放个明显的地方。”
张老头话里的孙子自然指的是程南,程水北本来是把漫画书胡乱塞进货架最下面的,听见他这么说,也知道老头是认真的,只好弯腰把十几本漫画书拿起来,一本一本明晃晃地码在柜台上。
“行了吧,这样可够明显了。”
程水北看漫画书不顺眼,板着脸做事,张老头笑着给了他胳膊一拳:“行了行了,你和书闹什么脾气呢!”
程水北不是和书置气,是和数学考20分的哥哥置气,他想不明白程南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但看一眼张老头护犊的样子,他又把絮絮叨叨的话咽下去了。
也不知是程南的眼光好,还是小孩儿更懂小孩儿的喜好,趁着周末,程南抱回来的那一箱子漫画书竟然没两天就卖了个精光,乐得张老头抱着程南脏兮兮的小脸儿亲了又亲。
日子从张老头数钱的指头缝里溜走。
张老头是在一个午后变得奇怪起来。
那会儿天热,程南抱着个一毛钱的冰水在和他的《快乐暑假》较劲,张老头就靠在他的躺椅上,掐着指头算什么。
“乖孙儿,告诉爷爷,今天是几号啊?”
程南翻到暑假作业的前一面看程水北帮他写上的日期,高声回答张老头:“爷爷,今天是8月14号,星期天!”
八月十四,他来到这里已经有一个月了,距离程南开学还有半拉月,程水北也开始默默算起自己的积蓄。
怕是不够,不行就和张大爷商量一下晚点儿才还欠他的医药费,先把程南的学费交上。程水北打定主意。
“知道啦,”张老头坐起来继续掰指头,“初五,初六……呀,今天就是初十了啊!”
说完,张老头就像想起什么急事一样慌慌忙忙起身,抱着自己的腰包就往东走了,连从不离身的军用水壶都忘了带。
程水北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又说不上什么感觉,只好把正埋头在日记里写“今天风和日丽鸟语花香”的程南叫起来。
“程南,放你半天假,不用写了,快跟上爷爷,看好他!”
程南小猴儿一样蹦起来,三两步就冲了出去。
一老一少搀扶着往东边走,看样子是等公交车去了。
程水北不知道张老头要做什么,让程南跟上,总能照顾一二。
他心里隐隐发慌,又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一下午忙忙碌碌也没平静下来。
一直到天都黑透了,八点多钟,程水北才等到回来的程南。
回来的只有程南。
“张爷爷呢?”程水北抓着程南的胳膊问,怕他是因为贪玩误了正事。
程南抱着凉水壶喝了一阵,缓过气来:“张爷爷先回家了,我爸说今天让我和你一起回去,我就来接你了。”
没事就好。
程水北松了口气。
既然答应了程文秋今天早回去,程水北也顾不上零星的几个顾客了,收拾完摊子,把塞不进去的大遮阳伞用铁链锁在报刊亭的卷帘门外,和程南一道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