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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愿默默骂了句,转头朝楼道外走去。
“长愿。”何一明突然唤道。
顾长愿脚步一沉,心跟着颤了下。
“我回来了。”
淡淡的香水味顺着夜风飘过来,顾长愿愣了会儿,“哦”了一声,走了。
宿舍外很是空旷,白天下过雨,地上全是水洼,一脚踩上去,水溅半米高,他只想透透气,偏偏楼道被何一明占了,不知道该去哪儿,就在哨所里瞎晃悠。
不知走了多久,忽地瞧见对面屋顶有个黑影,起先以为是一根柱子,继而那黑影动了起来,他吓了一跳,再一细看,隐约是个人。
月光照出轮廓,白背心隐隐透亮,一双黑黢黢的眼睛更是清澈如星。
是边庭。
顾长愿来了兴趣,仰着头问:“你怎么上去的?”
边庭走到檐上,指着外墙——这是一栋上了年代的老屋,听说是最初的军营宿舍,后来岛上常年刮风下雨,老房子不耐操,便废弃了,成了障碍训练的地方。
老屋不高,总共三层,外墙架着生了锈的铁梯子,梯子从墙底通往屋顶的水泵,边庭就是顺着它爬上去的。
顾长愿觉得新鲜,顺抓着梯子往上爬,边庭见了,一声不响地拉了他一把。
“还以为你会飞檐走壁。”顾长愿抓住边庭的胳膊,一口气爬上顶,气喘吁吁地笑。
边庭歪着头看他,一脸懵懂。
顾长愿只好又笑:“算了,一根木头。”
屋顶视野开阔,风也舒服,他长吁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介意吗?”
边庭摇头。
顾长愿低头把烟点了:“刚上大学那会儿,我学抽烟,都是十八.九岁的小年轻嘛,屁都不懂,沾了就戒不掉了,”他就地坐下,裤子湿了也懒得管,嘬了一口,辛辣的烟气在肺里滚了滚。
“我那时就想啊,能把烟戒了的才是真男人。”
顾长愿看向远处微弱的灯光,宿舍的玻璃窗透着来回晃动的人影。
“后来我有个……朋友,给人感觉特别干净,怎么说呢,好像和他一比,清晨的雾、草间的露水都不过如此,我是真不敢在他面前抽烟啊,”他讪讪地笑起来:“倒不是我怂,只是不想把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带给他。”
边庭安安静静地看着他,顾长愿愈发喜欢这个话不多的少年,觉得无比自在,便接着说:“那时候可真辛苦,抽烟都要躲进厕所里,烟味散了才出来,时间久了自己都累得慌,后来就真的抽得少了。”
他弹了撮烟灰,笑容渐渐消失了,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爬上他的脸。
“那些以为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不知不觉就做到了。”
顾长愿一股脑儿说完,心里说不出的舒坦,冷风吹在他脸上,让他心绪平静。他抬头冲边庭笑笑,又摸了摸口袋,掏了什么东西扔过去。
“差点忘了,这个给你。”
边庭稳稳地接了,是颗红毛丹,当地人叫毛荔枝,剥了壳直接吃,特别甜。
“晚饭的时候看你不在,本来想多抓点儿,结果那些当兵的手太快了,我就抢着一个,将就吃吧。”
边庭看着红毛丹,有些错愕。
顾长愿又问:“你在这儿干嘛?”
边庭:“值夜。”
顾长愿觉得这理由有趣:“所里不是有巡逻吗?”
“他们守夜,”边庭指着对面,正是宿舍楼,“我守着你们。”
顾长愿不禁扭头看了边庭一眼,单薄的身影在月色下特别寂寥,像一座独守荒原的石像。虽说边庭负责医疗队的安全,可分明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医疗队里属他年龄最小,他瞧着心疼,拍了拍他胳膊:“我看这哨所挺安全的,再说我们也不是吃白饭的。”
顾长愿眉头一挑,故意说得夸张:“就说舒砚吧,他要自保,拿把解剖刀就行,说割颈动脉就不会割到甲状腺,你就放心吧。”
边庭还是愣愣的,好像天生和幽默感无缘。
真是木头。顾长愿噗嗤笑出声来,心情舒服了,一根烟也见了底,摁熄了往地上一躺。
“医院那天,我好像看见你了,在我家楼下。”
边庭轻轻嗯了声。
如果边庭支支吾吾,顾长愿还能顺着调侃一句‘你跟踪我啊?’,可这一声嗯得坦荡,他反倒问不出口了,毕竟边庭看上去木头木脑,没那么多花花肠子。
说不定边庭恰好有朋友住他家附近,他去见朋友了呢?
这么一想,他就没多问,枕着脑袋看星空,边庭静静站着,夜空静谧,花鸟鱼虫都沉睡了,只剩繁星远远俯瞰着大地。
半晌,月光越发清亮,洒在边庭身上好似替他染了一层白霜,顾长愿想起上岛前夜,路灯下的小小人儿。
“你还真是冷清呢。”顾长愿喃喃道。
边庭回头,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到了半夜,天冷得刺骨,顾长愿困了,眼皮直耷拉,跳起来打了个哆嗦:“冻死我了,你也别守了,早点儿休息。”
宿舍的灯早就熄了,何一明多半已经睡了,顾长愿活动着胳膊,突然想起了什么,扯着领口嗅了嗅:“我身上有烟味吗?”
两人无言地相视片刻,边庭忽然探头过去,在他脖颈间蜻蜓点水地闻了一下。
“有。”
硬直的发梢在他颈肩逗留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