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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神诞生后,怪病依旧持续,但是镇子不一样了,田地翻新了,屋子也建起来了,人们少有地交谈起来,即使听到谁染病死了也不再冷嘲热讽,只淡淡说上一句“但愿他能领山神来镇上”,偶尔也会有人詈骂“这样的人也能陪伴山神?”,但在大多数人还是敬畏死亡,刺耳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了;染病的人们不再惧怕死亡,会怔怔望着远山,说着‘山神呼唤我了’安安稳稳阖了眼。
    这是久违的、极不容易才得来的安宁。
    可惜太短暂。
    一天,嶓家女人死了。
    福春山按着镇上的传统,打算把她埋在镇子外的松树林里,走到镇子口,就见嶓家男人带着十来个兄弟堵在路上。
    福春山:“你这是做什么?”
    嶓家男人啐了口浓痰,有兄弟抢着说了:“不能把染病的尸体埋在土里!会出来害人的!”
    福春山:“哈?”
    福春山问了缘由,原来嶓家兄弟们坚信染病的人是被恶鬼缠上,又亲眼见过土壤被洪水冲走,所以认为尸体埋在土里,一旦下起暴雨、土壤松动,恶鬼就会从土里钻出来继续作祟!
    他都惊了:“那要怎么葬?”
    “烧了!”嶓家男人抖着脸上的横肉。
    “烧了?”
    “对,烧了,烧死恶鬼!化成灰!”嶓家兄弟张牙舞爪,怒气冲冲。
    福春山只觉得背上凉森森的,土葬是岛上的传统,岛上的人祖祖辈辈都葬在古树下,古树也是祭司们精心挑选的,多是松树和芭蕉,这是岛上最主要的植物,干高且挺直,能屹立百年。难道就因为一个并不存在的恶鬼,就要改掉岛上千百年的传统?
    福春山迟疑了,祭司们也拿不定主意,扛着嶓家女人进进不了,退也退不得,僵在原地。嶓家兄弟们越吼越起劲,额头都迸出了青筋,阴鸷的眼睛在阳光下放射出褐红的光,比幽猴的眼睛还阴森。
    吵嚷声引来了不少人,人们聚在镇子口,男人把方才的话说了,人群里发出嘟嘟哝哝的声音,不一会儿,有人鼻孔里喷出热气,不住地点头,对,对,该烧!福春山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但“烧掉!烧掉!”的呼声排山倒海的压来。
    烧掉!烧掉!烧掉!烧掉!
    烧掉!烧掉!烧掉!烧掉!
    福春山打了个寒颤,要放弃老祖宗的传统,他实在做不到,可烧掉的呼声越来越烈,快要把这镇子掀了,脚下的泥土都微微震颤。嶓家女人被被裹在芭蕉叶里,裹得严严实实,他却觉得她睁着殷红的眼睛瞪视着他,等着他做决定。
    “怎么办?真的烧吗?”年轻祭司问。
    “烧不得,烧不得啊……”老祭司颤颤巍巍道。
    众人围住福春山,双手像饿狼的尾巴上下挥动,油光光的脸在烈日下飘游着,像野狗一样吠叫。
    婳临渊走来,所有的视线集中到婳临渊身上,他扫过嚷得面红脖子粗的人群,厉声道:“嶓家女人刚刚病逝,你们围在这里,是想引恶鬼上身吗?”
    话音一落,人们霎时安静了,面带惧色,抱头鼠窜。婳临渊看着作鸟兽散的人群,心里一阵苦涩,自从传出‘死后可以陪伴山神’的说法后,他就很少提起山神,他隐隐感觉到人们不断把自己的私欲加在山神之上,这种添加就像一团火焰,文火尚可取暖,大火就成了灾难,所以决定不再放任人们对山神的想象,可当场失控的时候,他又不得不把山神请出来,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怎么办?”福春山问。
    “先葬了吧,”婳临渊看了看地上的女人,又看向远处一双双充满诡诈、死盯着他们不放的眼睛,“只是,这可能是镇上最后一个能入土的病人了。”
    三天后,岛上有了第一场火祭,一个病逝的男孩成了镇上第一个‘祭品’。
    这是一场精心包装的火祭,地点选在镇子外的一块空地上,四周古木成荫,福春山抓了两只野兔,老祭司煞有介事诵了祭文,婳临渊带着全镇的人在空地前静默,熊熊大火将男孩的尸体烧成灰,两旁的芭蕉树同样沉默地站着,带着一种臣服的意味。火祭持续了约一个时辰,镇上的人很满意,为他们献出了自己最真诚的敬意而满足。
    火祭唤回了人们对祭司的敬意,毕竟那些祭品、祭文他们一窍不通,有人鞠着躬说多亏了祭司,有人主动说起希望自己死后能陪伴山神,祭司们挥散了人群,围在婳临渊屋外,异常沉默。
    “就这样把人烧了,我没脸见祖宗啊……”老祭司哭丧着脸。
    祭司们垂着头,没心情说话,他们深知从山神到火祭都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可除了他们,还有谁是清醒的?就算祭司们清醒,在崇尚神力的岛上,祭司们不借助山神之力,说话又有几人听?山神就像一股洪流,推着镇子往前,他们只能跟着。
    福春山长长叹了一口气,安慰道:“这是大家一起的决定,以后到了祖宗那里,要是老祖宗怪罪,我们一起担着。”
    “没错,我们一起担着。”年轻祭司嘴上坚定,心里同样愁苦。
    久而久之,火祭成了祭司们的一块心病,他们轮流烧掉染病的尸体,每一场火祭过后,人们心满意足地离去,他们却沉默很久。
    过了半年,怪病忽然消失了,没有人再忽然晕倒或是长出奇怪的疮;突如其来的怪病带走了镇上两百多条生命之后,像兔子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