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那小模样,就跟头小恶狼似的,恨不得一口咬上了他。
而后,便又见他揉着心口,忽而疼得整个人匍匐在地,恨不得原地打起了滚来。
伍天覃见他疼得厉害,愣了一下,随即缓缓抬手,只见自己大拇指上正套着一枚玉扳指,那扳指通体发亮,坚硬无比,方才那小儿动作又快又急,力气使得巨大,一时将他地玉扳指紧扣在了他的心口,这是一时……咯到他呢?
不就咯一下,能疼到这个地步么?
伍天覃一时颠了颠手中的荷包,又一时摩挲着指尖。
指尖上地片刻异样令他微微恍惚,不过,待他视线朝着那匍匐在地地元宝儿脸上探去时,见元宝儿脸上那张肉嘟嘟的大圆脸,那脸上,圆滚滚的肉一颤一颤的,虽未曾触摸过,不过,想来一触碰上去,也是滑腻腻,软乎乎的,一如方才的触感。
伍天覃精壮有力,打从十三岁起身上便已褪去了稚嫩,一身肌肉渐渐发达,他自记事起,便浑身结实有力,胸部,腹部的肌肉硬邦鼓囊,却也知道,不是每一个男人都像他那般英姿勃发,例如,有些绵软之姿的大胖子浑身便是肥肉颤颤,又例如元宝儿这般手无缚鸡之力的娘娘腔。
想来,这元宝儿还年纪小,浑身稚嫩,他虽看似清瘦,却也是浑身柔软有肉的,一手探去,竟浑身软乎乎的,若褪下一身衣裳,怕是个浑身白胖胖的玉面人儿。
这样一想,伍天覃碾了碾指尖,缓缓起了身来,倒是一时打消了心头一股奇奇怪怪的异样和怀疑的念头。
因他方才微微伏着身子,遮住了前方老夫人等人的视线,以至于众人并未曾探到二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这会儿,他起了身来,见那元宝儿还趴在地上不起,便以为他又在装傻耍滑,不由抬脚,朝着那元宝儿身上用鞋尖微踹了踹道:“哎,还趴在地上作甚,装什么死呢?怎么,又要打滚耍滑,将爷的脸丢到老太太跟前来了。”
伍天覃连往元宝儿身上踹了几脚,这几脚,踹得并不重,却见那元宝儿咬着牙关恶狠狠的瞪了他几眼,而后,龇牙咧嘴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手却还依然还死死揉着心口,面带着一丝痛苦。
起来后,伍天覃仿佛看到他双眼湿漉漉的,眼里冒了一层水雾,虽未曾滚落下来,里头到底冒了亮晶晶的一团了,可见是不似作假。
这样一探,伍天覃便又一时摸了摸鼻子。
这样一袭画面落入了上首的老夫人眼里,便成了他的孙儿无故打骂下人了,只见老夫人狠瞪了伍天覃几眼,道:“你个混东西,跟个小童抢个什么赏银?越发浑了。”
又见他当众欺凌弱小,一时气得连连瞪眼道:“你再这般胡闹下去,往后跟前可没人敢伺候你呢!”
老夫人见到伍天覃的到来心里喜欢,可见他一来,便又四处折腾,一时又乐又气。
伍天覃听了,一时扫了那元宝儿一眼,而后一改方才的作恶姿态,只笑模笑样的朝着老夫人作了个揖道:“老太太中气十足,还有气魄骂人,看来精神头一日比一日好啊,如此,孙儿倒也放心了。”
伍天覃一边说着,一边朝着罗汉床上的小几另外一侧一歪,只斜着身子倚在小几案桌上,将手中那个荷包往空中一下一下抛着,一边掂量着,一边笑眯眯的说着。
老夫人见他这散漫模样,顿时骂道:“坐没坐相,躺没躺相,你爹若是见着了,一准打断了你的腿。”
伍天覃却毫不在意的散漫一笑道:“老头子年纪大了,不一定打得过孙儿呢。”
这话一起,又叫老夫人气乐了,气得老夫人隔着一张小几,凑直接过去朝着伍天覃身上狠敲了几下,伍天覃这才笑模笑样的投降道:“好了好了,几日不见孙儿了,孙儿才来就遭了老太太一顿毒打,往后孙儿可再也不敢来了。”
伍天覃嬉皮笑脸懒洋洋的说着。
老夫人却啐了他一口道:“不来了正好,省得来了将老婆子我给气短了几年阳寿。”
老夫人剜了那伍天覃一眼,嘴上虽这样说着,可见金兰过来奉茶,却亲手接了过来,替那伍天覃将茶盖揭了,递送到了他的跟前,却见他一直把玩着手中那个荷包,不由再次瞪眼道:“你院子里本就缺了得力的人伺候,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讨喜的,作甚无故作弄打骂。”
说着,老夫人只复又抬起了眼看了眼依旧跪在远处那个伶俐小儿,见他这会儿老老实实规规矩矩跪着,方才那小脸上还欢欢乐乐,活灵活现的,这不过一眨眼功夫,竟耷拉着双眼,抵下了头去,一瞬间,变得一言不发,可怜兮兮了起来。
亏得方才问起,还一口一个维护起主子,满嘴主子不曾打骂过他,这哪是没打过的模样,分明是挨过不少打骂的样子。
老夫人远远见了,不由心生怜爱道:“可怜的孩子,快起来罢。”
又剜了那伍天覃一眼,道:“你还不快将手中的赏钱给了他,这是老婆子喜欢他赏给他的,你作甚从中作梗,怎么,你还缺了这么几两赏银不曾?”
老夫人满口维护着底下的元宝儿。
却见那伍天覃抬着眼朝着地上温温吞吞爬起来的小儿身上扫了一眼,见他这会儿老实巴交,装得跟个温顺的小绵羊,不由暗自咬了咬牙,嗤笑一声道:“他可怜?哼,放眼整个院子就数他最调皮混账呢,他还可怜——”
伍天覃一想起方才在院子里四处乱爬的那只鳖便气得牙痒痒。
他就说这元宝儿今儿个怎么忽然之间转性了,变得那般伶俐勤快了,以前但凡派个活儿都垂头丧气的,今儿个竟还寻到他的跟前主动央求起活干来了,伍天覃想破头皮都想不出来,感情是打的这个主意。
哼,亏他想得出来。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招数。
他是掉钱眼里了么?将搞钱的鬼主意都打到老太太头上来了。
伍天覃方才在院子里听到老太太给他派赏的消息时,一时当场气笑了。
只觉得这个狗东西就是上天派来气他的。
这会儿在老太太跟前,装的倒是温顺乖巧。
伍天覃正欲将他捣蛋可恶的罪行一一细数一遍,然而这会儿一抬眼,却见远处那小儿耷拉着双肩,乖乖顺顺的杵在那里,再一扫眼,又见老太太恶狠狠的瞪着他,分明一副他瞎说八道的模样。
一时,伍天覃喉咙一堵,竟忽而觉得满身是嘴,却有些哑口无言了起来。
好似任凭他如何细数他的罪责,都不过是无端诋毁罢了。
伍天覃一时气乐了。
半晌,他只缓缓呼出了一口气,咬着牙,微微一笑道:“老太太你有所不知,这小儿是个视金钱如粪土的,哼,这几两银子可入不了他的眼。”
对上老太太狐疑的眼神,伍天覃一边说着,一边扫了眼小几上被老夫人用过一半的八宝粽,只觉得鼻尖被一股糯香味缠绕着,便见那伍天覃随手拿起了一个漫不经心问道:“老太太,这天宝阁的粽子如何?”
话一落,伍天覃自顾自的拨开尝了一口,连连点头道:“嗯,不错,味道香甜软糯,入口即化。”
说着,嘴角微微一勾,冲那老夫人道:“那小儿不爱钱财,唯有些口腹之欲,这粽子味道不错,爷便赏了他罢。”
说着,只见伍天覃扫了旁边金兰一眼。
金兰愣了一下,立马上前,便见那伍天覃将手中用过一口的粽子搁在了碟子里,朝着金兰手中一递。
金兰再次一愣。
要知道,他们这位爷规矩多着了,他十分爱洁,最是不喜欢旁人触碰的东西,亦是不喜旁人触碰过他触碰过的东西。
譬如,给他上茶用的茗碗,历来都是单独存放,独一份的,万不能与旁人的混淆。
又譬如,他尝过,用过的碗碟茗碗,不许旁人触碰一下,至于用过的点心果子,更是不曾赏过下人,有一回撞见丫头吃过他吃过的点心,当场变脸,将人给罚了,还板着脸道了声晦气,至此再无任何敢触碰过这位爷的东西,哪怕吃剩下的。
这会儿,却将他用过的粽子赏给了人?
金兰愣了一下后,立马领命将小金碟端到了元宝儿跟前。
元宝儿看着眼前沉甸甸的钱袋子,一转眼变成了那大鳖怪吃剩下的糯米粽子,瞬间是气得牙痒痒。
然而,老夫人座下,又压根不敢造次。
再一抬眼,对上那伍天覃似笑非笑的目光,甚至,在元宝儿看去时,那伍天覃还故意朝他巅了巅手中的荷包。
元宝儿瞬间气得肺都要炸了,恨不得当场将眼前的这缺了一口的糯米粽子一把甩到地上去。
然而,纵使再气,也不敢如此放肆。
不过,元宝儿也不是个好欺负的,待眼珠子一转后,只见元宝儿咬咬牙,慢吞吞的将那小金碟接了过来,又见他轻咬着唇角,忽而小心翼翼地朝着上首的伍天覃脸上探了一眼,支支吾吾,一脸惶恐害怕道:“多……多谢爷的赏。”
说着,只忽而舔了舔唇,冷不丁鼓足了勇气似的,小心翼翼,颤颤巍巍的冲着老夫人小声道:“老夫人莫要……莫要为了小的责罚爷了,都是……都是小的蠢笨,都是小的不讨爷喜欢,小的才被爷罚了月钱,小的……小的不敢得老夫人的赏……”
只见那元宝儿小心翼翼说着,说着说着,忽而啪嗒一下,偌大的眼睛里忽而滚落出了两滴眼泪来,只见他举着碟子,张嘴朝着那糯米粽上轻轻咬了一口,而后,边滚落着眼泪,边抽抽嗒嗒道:“爷赏小的吃的,小的便吃就是,小的不爱吃也是要爱吃的,呜呜……”
“爷说小的不爱银钱,小的就不爱银钱……”
“爷罚了小的的月钱也是小的蠢笨活该,小的就不配领到月钱,呜呜……”
“小的爱吃粽子,只要是爷赏的,小的就……嗝,小的小的就都爱吃,什么都爱吃,呜呜……”
只见那小儿一口一口将糯米粽子拼命朝着小嘴里送着,他大口大口吃着,刚开始还小口小口吃着,慢慢的开始吃得饥不择食了起来,然而,眼泪却劈里啪啦默默滚落了下来,吃着吃着,越吃越急,一张嘴咬下去,嘴里一根丝线拉得长长似的,混合着脸上两行清泪,远远望去,一副可怜兮兮无端委屈的模样,叫人不忍目睹。
伍天覃看了眼拼命往嘴里塞着,一边塞得两腮鼓胀得似个松鼠似的,一边无缘无故莫名其妙哭得似个泪人儿似的元宝儿,顿时心头一跳,嘴里那句“狗东西”正欲呼之欲出,然而一侧眼,对上老太太一脸怨念的目光。
伍天覃张了张嘴,忽而再次哑口无言了起来。
再然后,手中的荷包嗖地一下不见了,伍天覃一抬眼,只见老太太亲自夺走了那只荷包起了身,走到那小儿跟前,将那荷包一把塞到了那小儿的手中,连连心疼道:“好了好了,不吃了,不爱吃便不吃了就是,啧啧啧,瞧瞧,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呢,可怜见的,竟被逼成了这个样子,你放心,一会儿老婆子我替你削他,多大的人了都,还欺负起小童来了,乖,听话,快甭哭了,金兰,你且送他下去,我来收拾收拾这混小子——”
一时,老夫人亲自将那小儿搀了起来,命人送走了。
徒留下祖孙二人在大堂里眼对着眼,怒目而视了起来。
第78章
话说元宝儿出了北院后,见四下无人,当即撑在一株大树后,将满嘴的粽子悉数吐了出来。
他娘的,元宝儿并不讨厌吃粽子,相反,他是极爱吃的,儿时每年端午,他娘都会专门给他包粽子吃,旁的人家粽子里不过半颗枣子,可他家粽子里却满是大肉,肉乎乎的粽子一口下去,满嘴冒油,可任凭再怎么爱吃,也没有一股脑全往嘴里塞的,差点儿卡住他的喉咙眼,一口呛死他了去。
何况,在伍家两年多来,他在厨房,在那崔老头手底下当差,早就将这张小嘴给养叼了。
便也不觉得这八宝斋的粽子如何美味不已,也就还凑合罢。
何况,还是他娘的从那大鳖怪嘴里吃剩下的。
当即,越想,元宝儿便越发觉得胃里翻滚,恨不得把不小心吞进肚子里的那些全都给吐出来。
也不知那姓伍的有什么毛病,专赏旁人他吃剩下的。
上回吃他吃剩下的半碗肉粥,他便恶心得好几日没胃口,这会儿,这粽子定又要恶心他好几日了。
元宝儿边吐,边清理着嗓子,作势要把喉咙眼里的,气管里头,嘴巴里的每一寸都吐得个一干二净,只见他夸张得又咳又吐,好是折腾一番后,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了什么,当即躲在大树后,飞快将手中的荷包打开了。
只见荷包里有三四两散碎银子,两颗金花生锞子,几片金叶子,那金花生锞子不过小脚趾头大小,可元宝儿却两眼冒光似的,飞快朝着嘴里一扔,一咬,实心的?
当即,元宝儿小脸上的不满转为了双眼冒光,欢喜不止。
光是两颗金锞子花生加在一起,就比上回伍天覃赏给他的那锭金锭子还要大上少许,再加上这几片金叶子,三四两散碎银两,竟足足有十七八两的进项?
“这……这老太太能处——”
“是个好老太太——”
“这般大方的老太太,怎地生了那般个混账玩意儿——”
待元宝儿挨个将所有带金的全部咬了一遍后,当即开心得恨不得原地打转了起来。
以往逢年过节时的打赏不过一二两三四两,最多不过四五两的样子,不想,这一回,竟翻了好几番。
这一个荷包沉甸甸的,竟将上回被那伍天覃罚没的,讨要回了七八分,不枉他今儿个费心费力的谋划一番。
不枉他忍气吞声的塞了一整个粽子下去。
他娘的,值!
元宝儿一时高兴得朝着林子里头吆喝了几声。
不过,一想起方才他戏耍那伍天覃的情景,虽心里头舒畅,可他是快活了,他是将银子弄了回来了,可那伍天覃便是要遭殃了,回想起他方才哭哭啼啼被金兰搀下来时那老太太的脸色,那大鳖怪少不了被一顿叨唠了。
他受了气指不定回来后会悉数回报到他的身上,要从他身上悉数找回来,又或者……会重新将这笔赏银给抢夺了回去?
不成!
他得赶忙回去将这笔钱藏严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