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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竹秋 第136节

      张选志身为太监很不爱看这种骂宦官的戏,思筹温霄寒今天为何这般没分寸,放着那么多好戏不点,偏点这尴尬戏,看戏时还怡然自得地鼓掌叫好,倒像是存心让他难堪的架势。
    他之前听特务说温霄寒偶尔会去唐振奇家拜访,疑心这小子投靠了死对头,奉命来这儿使绊子。
    戏刚开场,脸上已有些挂不住。
    柳竹秋好似浑然不觉,等到那仇士良上场,兴冲冲对张选志说:“这演仇士良的老生是这出戏的精华所在,还请公公仔细观看,错过诚为可惜。”
    张选志硬着头皮答应,没想到瞧了几眼真被那伶人的表演吸引了。
    只见他唱作俱佳,一招一式,一步一笑全是戏,将一个权倾朝野、凶残贪酷的奸宦演得活灵活现。
    那神韵竟酷似他一位熟人。
    老太监暗自猜度:“温霄寒心眼多,大概是故意骗我请他看戏,又故意点这出《甘露之变》。瞧这戏里仇士良的做派也不像在讽刺我,姑且耐心等他揭晓用意。”
    戏演完了,他跟着高高兴兴拍手赞赏,柳竹秋问:“公公看那仇士良演得如何?”
    张选志笑道:“先生的评价很贴切,精彩纷呈,堪称杰作。”
    柳竹秋说:“晚生看别的戏班演过这出戏,都不及此人精彩,一直好奇他为何能将仇士良演得惟妙惟肖。”
    张选志说:“不妨传他过来问问。”
    命人将那演仇士良的伶人叫到席上,问他是如何揣摩这个角色的。
    伶人谦恭道:“小人以前老演不好,后来听人说司礼监的唐公公做派很像仇士良,小人便去唐府做了一年家丁,日常偷偷观察他的举止神情,私底下认真模仿,慢慢就总结出心得了。”
    这情形在张选志意料之中,仍令他惊诧变貌,咳嗽一声低声训斥:“这种话可不能到处说,否则仔细你的脑袋。”
    柳竹秋淡定地叫退伶人,当着张选志自言自语:“此人方法虽笨拙,方向却找得很准。画要画得像,最好临摹实物,演戏也是同样的道理。”
    这华林班本是苏韵当家,他改行后将班主的位置交给师兄周乙,就是那演仇士良的伶人。
    当初苏韵受阉党宠爱,经常带领华林班为唐振奇等人唱戏,周乙就靠观察这些人演活了奸臣宦官。
    柳竹秋与苏韵聊天时得知此情,日前出重金请周乙协助她激将张选志,从而有了方才那番言论。
    张选志杜微慎防,在明了温霄寒动机前滴水不漏,峻色质问:“先生今天行事说话着实古怪,可是觉得咱家或体乾冒犯了你,是以设局捉弄?”
    柳竹秋笑着辩解:“晚生怎敢对公公不敬,不过确实有几句心腹话想私下告知公公。”
    张选志请她去就近的厅房,将下人们远远地支开再请她开口。
    柳竹秋首先发问:“公公觉得唐振奇比那仇士良如何?”
    张选志戒备道:“仇士良杀二王、一妃、四宰相,贪酷二十余年,颠倒太阿,荼毒生民。唐振奇侍奉今上也有二十多年,一直忠君爱国,勤理政务。二者良莠悬殊,分属异类,先生把他们放一起比较有些失当了。”
    不及说完,柳竹秋严厉驳斥:“公公此话若出自真心也太昏愦胡涂了。唐振奇奸盗内帑,诬陷忠良,草菅人命,狠愈狼虎。招揽小人依附结党,使司礼之权凌驾于内阁之上。令衣冠着于狴犴,善类殒于刀俎。效仇士良已不远矣。”
    张选志一时辩不出真假,含蓄劝阻:“先生对唐振奇不满,当着咱家泄愤也无妨,只是对外还须谨言慎行,以免引火烧身啊。”
    柳竹秋正色道:“公公如此畏惧唐阉,他也未必会因您的退避放过您。”
    “先生这是何意?”
    “公公心如明镜,何必再问?恕晚生狂言冒犯,您年近古稀,或许能忍辱负重完此苟安,但可曾想过体乾的将来?您花这么多心血供他读书成材,所求的不外乎让他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假若他日后高中做官,朝廷依旧被唐阉辖制,他会是什么下场?”
    这是张选志最不愿想象又日夜为之焦心的假设,老脸顿时皱成一团,冒险前进一步说道:“我知先生绝非莽撞狂生,既已知晓我的心病,还请亮出药方。”
    他表明态度,柳竹秋神情松弛,微笑着取出一封书信。
    “药方在此,就看公公敢不敢尝试。”
    张选志接过阅览,原来是太子的手谕,命他协助温霄寒伺机铲除奸宦,肃清朝纲。
    他双手渐渐打颤,旋即落下两行老泪,读后向柳竹秋哭泣:“先生不知这若干年来我见唐振奇窃弄国柄,为非作歹,心里有多急。久受这厮欺辱,忍得有多苦。种种冤屈愤恨今日终于有望伸张了。”
    说罢跪地向东宫的方向叩拜三次,转头对柳竹秋说:“殿下不弃我衰朽德薄,放心托付重任。我粉身碎骨也难报答,先生有何吩咐尽管说吧。”
    他猜温霄寒巴结唐振奇也是朱昀曦授意的,这少主有此胆略,大约能够成事。
    柳竹秋忙扶他起来,为刚才的冲撞虔心告罪后方说:“公公已是自己人,晚生当剖心相待。不瞒您说,晚生很久之前就在替殿下执行锄奸计划,已先后剪除了唐振奇好几个党羽。”
    这些张选志都知道,迅速领会其意,问:“你接下来瞄准谁了?”
    柳竹秋赞许一笑,说:“四年前翁子壮冒功杀人案您想必还有印象,晚生找到那冤主汪蓉的遗孤,准备替他们翻案。奈何没有门路向陛下递奏疏。”
    张选志拍腿埋怨:“你不早说,若只是这事,便是没有殿下的手谕我也会帮你。何须兜这么大一圈子。”
    随即笑道:“不过这下更好,有殿下统领大局,你我更能齐心协力了。不过依我看,这案子难的还不是递奏疏这一环,你还得考虑告状以后怎么让唐振奇插不进手。”
    六部是唐振奇的地盘,想造个冤假错案还不容易?
    柳竹秋正想向他这消息灵通的特务头子请教。
    张选志近来大力搜集唐振奇的把柄,对他的近况了如指掌,立马想到一茬。
    “唐振奇和黄羽都是山西朔州人,最近他俩的家人正在那边争地,双方都仗着家主的势力不肯让步,把当地官员急得焦头烂额。”
    柳竹秋一点就透,当场想出一条鹬蚌相争的妙计。
    第二天她去唐振奇家请安,说:“昨天晚生去张厂公家做客,听他说起千岁老家的争地官司,特意前来问候您。”
    行骗以事实做地基最易成功,唐振奇知道温霄寒是张选志家的西宾,颇受张选志器重,从他那儿捞点小道消息不奇怪,但有必要弄清他的意图。
    “晴云为何关注此事啊?”
    柳竹秋义正词严道:“晚生为千岁效力,知道有人向千岁挑衅,自然要竭力维护您。”
    唐振奇笑眼相向:“你可知与我争地的是何人?”
    “黄羽。”
    “你不会不知道他是谁吧?”
    “陛下钦封的清霄保国宣教高士。”
    “他深受陛下宠爱,你就不怕维护我会得罪他?”
    柳竹秋不屑讥诮:“一个装神弄鬼的老骗子有何惧哉。千岁若不见弃,晚生有个现成的法子帮您教训他。”
    她说数月前她去敕造道观三清宫游玩,在正殿看到黄羽的大弟子李昴为庆德帝和黄羽做的壁画。
    画中庆德帝跨着青龙飞升于彩云之上,黄羽骑着鸾鸟相随,一起接受地面上文武百官地朝拜。
    寓意祝皇帝早日得道成仙。
    “晚生读《集仙录》1,上面记载:群仙毕集,位高者乘鸾,次乘麒麟,次乘龙。那幅画里让黄羽乘鸾,陛下乘龙,无疑是说黄羽的地位高于陛下,这不是明晃晃的僭越吗?千岁可找人参那李昴一本,借他的头杀一杀黄羽的气焰。”
    那李昴曾强占弓背胡同的忠烈祠,跟时任宛平县令的萧其臻发生冲突。后借黄羽的势告黑状,差点害萧其臻丢官坐牢。
    柳竹秋当时劝萧其臻退守,如今有了时机自当果敢还击,这群祸国殃民的害虫,弄死一个算一个。
    唐振奇大喜,连声笑赞:“晴云思通道化,策谋奇妙,真吾家珍宝也。”
    当场赏赐柳竹秋一对价值不菲的汝窑花瓶,又命人领她去马厩,任意挑选一匹名驹相赠。
    隔天庆德帝便收到都察院告李昴大不敬的折子,上书的言官连带弹劾了黄羽,说他教徒不严,门下多是招摇撞骗、弄獐弄智的败类。
    庆德帝这几年四季都吃黄羽炼制的丹药进补。那丹药成分类似晋代的五石散,吃了能振奋精神,久服会成瘾,形成身体和心理的双重依赖。
    他吃药上瘾,过日子少不了黄羽,不愿惩处这老道士,将李昴杖责一百,判处流放。
    黄羽痛失大弟子,获悉告状者受唐振奇唆使,嫌隙瞬间跃升为仇恨,发誓要报这一箭之仇。
    作者有话说:
    1全称《墉城集仙录》,中国道教史上现存的最早的一部女仙传记,唐末道士杜光庭编撰。专门记载了古今历史上三十七位女子成仙的事迹,特别富有浪漫色彩和宗教意蕴。感谢在2022-05-03 09:08:43~2022-05-04 09:00: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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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七月下旬皇宫里的乌鸦忽然增多了, 每到黄昏这些黑色的大鸟便成群结队在禁城上空盘旋,如同一张大网笼盖着黄瓦朱檐。鸟群通宵达旦发出凄厉刺耳的叫声,触发了很多人的噩梦。
    民间传说乌鸦是冤魂所化, 庆德帝有感于这离奇的异像, 召黄羽来查看。
    黄羽乘坐软舆, 领着几名弟子在皇宫内巡视一圈, 奏报:“近来民间冤案频发,怨气淤积在京城中心,也就是这紫禁城所在的位置,是以引来鸦群乱噪。待贫道做法驱赶。”
    他在奉先门外设香坛行法事,舞剑念咒、踏罡步斗、画符洒水, 据说至少持续一个时辰才会奏效。
    红日西沉, 暮色四合,鸦群再次铺天盖地飞来, 黑色的身影映衬殷红晚霞, 好似幽灵在血海中挣扎,久视令人毛骨悚然。
    须臾,霞光消弭,大地覆上黑幕,鸦群在夜空中肆意聒噪, 似乎比平时更亢奋。
    皇宫里的人们深感不安,庆德帝派人去询问黄羽等人, 想知道何时能赶走乌鸦。
    到了人定时分, 鸦叫声渐渐稀疏, 人们仰望夜空依稀能看到群乌逃窜的景象, 似乎被什么东西驱赶追逐, 不久散得一干二净, 还人们以宁静。
    等到鸦啼不再出现,黄羽结束法事,去向庆德帝复命,说怨气已暂时镇压住了,但若不设法为那些冤魂申雪,不久后鸦群将继续出没。
    庆德帝追问:“这些冤魂从何而来?是何人所致?”
    黄羽深沉叹息:“贫道刚才请王灵官下凡驱邪,他离开时留下了一些指示。”
    他声称话涉天机,只能告知皇帝一人。
    庆德帝许他近前耳语,黄羽走到他跟前压低嗓门禀报:“王灵官说当今朝廷有奸臣盗窃威福,流毒善类,此人明早将会第一个进宫来奏事,还请陛下留意。”
    庆德帝将信将疑,思忖这奸臣会是谁。
    次日清早他刚起床梳洗完毕,近侍通报:“唐振奇求见。”
    庆德帝问:“他有何事?”
    近侍回禀:“来奏报荆襄流民安置事宜。”
    昨晚黄羽提到奸臣,庆德帝首先想到的正是唐振奇。
    这奴才替他料理朝政,指挥百官,大到制定国策,小到敛财寻宝,统统包干。就如同他投射到朝堂上的影子,绝大部分时候代表着他的意志。
    所以他由始至终没被唐振奇控制麻痹,是完全清醒的支配者。唐振奇人品有多坏,名声有多烂,他不说一清二楚,也知道个大概。
    以前不追究是看他还算忠心,一件工具用顺手了懒得更换。
    如今出现群鸦闹皇城的不祥景象,黄羽又口传了王灵官的旨意,庆德帝不禁怀疑唐振奇作恶太过,已发展到天怒人怨的程度。
    迷信和对道士的信任蒙蔽了皇帝的双眼,没想到这是场骗局。
    柳竹秋挑拨唐振奇和黄羽成仇以后,张选志便去跟老道士套近乎,向其表露了对唐振奇的怨念,二人同仇敌忾一拍即合,商量着给敌人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