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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人头戴软裹,像是他府上管事之人。男人趋步迎来,进退举止都极是恭敬有礼,使君先前交代过某,若是一位苏姓娘子上门,便请入府。娘子久侯了,请随某来。
苏星回深感诧然,还没细问前情和缘故,他已反身走上了府外一条荫蔽的岔路。中年男人不急不徐,细心向她解释,除非公务必需,使君闲忙都住在山溪别院。
那是什么地方?苏星回不明白,一个刺史不住刺史府,要住在外面。男人但笑不语,似乎极为神秘。
苏星回跟他到了地方,才知所谓的山溪别院,实际只是一座不起眼的农舍。但推开木栅,湘竹遍植,一条小溪横穿,几块秀石傍溪而立。
她随行其后,又见诸多丰茂嘉木生在田埂上,云云可蔽天日,田中正有一个青布短衫的男人弯身锄地。行到尽头,是一片三间青瓦房的院子,和农田紧相毗邻。院中支起粗粗凿就的石案,案上摆放一张七弦琴,一旁白釉茶铛滚煮沸腾,风吹起,白雾被轻轻吹散。
亲眼见到曲径通幽的这方天地,别有一种意趣。苏星回顿觉自己眼界浅窄。她被中年男人善意提醒,往垄亩望去,方才锄地的男人荷锄而来。
待他出了田垄,中年男人将拦地的篱笆打开。苏星回认出是多年不见的韩膺,大为吃惊,韩抒意!
有生之年,韩某还能等到十九娘的大驾光临,实属三生有幸。韩膺走上来,示意男人退下。他放好了锄具,在路旁蹭掉鞋底的泥块,又蹲在溪旁洗手上的泥巴。
韩膺和裴彦麟是莫逆之交。他生于名将世家,父母相继离世后,他不愿长留朝廷做官,遂得帝王荫恤,来到灵汝郡做刺史。
他为人仁民爱物,明察审慎,练达法理,地方上鲜有冤错命案。在任的十年,将灵汝治理得路不拾遗,井然有序,百姓人人称颂他是贤能的好官。
不想他这样出身尊贵的世家子弟,会沾染尘土,下田体察民生。
随便坐吧。相识多年,我就不和你客气了。
方才他脸上有讶色一闪而过,却又很快恢复了淡定从容。仿佛苏星回的到来,是他的意料外,又在意料中。
我和瑞成打了一个赌,赌你会不会来,所以我吩咐了家奴,若是你来了不必迟疑,径直引来见我。如今看来是我赢了,他欠我一块歙砚。他明白苏星回的困惑,不等发问,就先行为她解了惑。
寒舍简陋,只能委屈十九娘。韩膺笑吟吟地引她入座,向屋里轻唤了一声,而后他的妻子懋娘走了出来。
懋娘燕居在家,只是素服小妆,但气色不错,容色清丽不减。但其实,她前年才失去第二个孩子,孩子早产,还没成型就死掉了。她和韩膺至今膝下无子,一直郁郁寡欢。也多亏韩膺悉心照顾和调理,这两年稍有起色。
她没想到是苏星回,执手而望,眼眶盈泪,十分的动容,你总算还是来了。我和抒意去白雪庵看你,你总也不肯见,我俩每次都无功而返。抒意却来劝慰我,你会想明白,等你明白了就会来这里。
苏星回不禁羞愧难当。其实她一生都没有来找过韩膺。
想到此处,她的愧心就越深,对不住,是我孤行己意,给大家添了麻烦。
懋娘摇头轻笑,举手之劳,何来麻烦一说。十九娘,苦的人不是我们
她想说裴彦麟,顿了顿,终是没有提及。
你们呀,也别光顾着说话,喝盏茶吧。这里可比神都冷得多。韩膺已经盛好了茶汤,恭请两位品鉴。
苏星回形色匆匆,想着还要赶回去,捧着茶实在无心品尝。
她的分心急躁,韩膺故作不见,只仍穿着他下地的短衫,抚弦弹拨。
他,常来这里?她还是启唇问了出口。
韩膺按住琴弦,朋友之间,寻常的叙旧少不了。
你没说真话。我们之间认识多年,有什么是不可以当面澄清的呢。他说话不干脆,苏星回急得将盏放下。
茶汤倾在石案,懋娘用手帕揩拭干净,劝道:十九娘别心急,抒意不是那个意思。
也就真假掺半。韩膺笑道,来向我打听你的情况,是其一。顺道和我叙旧,是其二。这样说,十九娘子可舒坦?
他看似文雅,出口却异常直白。苏星回只知被他说得耳尖羞红,无地自容。
韩膺点到为止,捧起茶道:我送到的信,你要是看过,或许来的更早。
你的信那些信她在雪夜时仓促拆开,满篇都是韩膺的字迹,像扰乱心魔的咒语,比异国文字看得都让人头晕。当时她已心如死灰,哪有心知道写了什么。
韩膺看穿她内心的万般情绪,面带微笑,他知道你不会看他的信,也不想见他,所以转道来求我。我和他年少相识,共登朝堂,情同手足,于心何忍,便将他的事悉数记录信上。谁料,你连我的信也不收。真是苦了我这番心意。
苏星回更是羞愧了。懋娘担忧会中伤于她,频频向韩膺示意,但韩膺只是嘴角含笑。
今年的信,也还是送去了?片刻之后,苏星回小心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