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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九月道:既要搬就快些搬,将你原本那处院子腾出来,给我的下人们住。
    *
    傍晚张震回府,照例先进了周昭原来的院子要去看一眼囡囡。
    还未过影壁,便闻到一股臊烘烘的味道。张震疾步进了院子,气的险些晕过去。
    十几个男男女女花剌族的仆婢们挤在院中,男的洗澡女的通头,院中养莲养鱼的大铜缸里,鱼儿满地乱跳,才生苞的莲花被践踏于地,一院污水横流,细心修剪过的草坪花卉被踩踏成了一团狼伉。
    张震在内院门上站了许久,铁青着脸,疾然转身冲出院子,直接进了竹外轩。如玉还是那袭月白的衫子,本黑的长袍,正午的阳光下清透似朵莲,正抱着初一在廊庑下,逗初一去摘吊于檐下的一串串儿小绿萝,奶妈与秋迎,丫丫等围了一圈儿。
    老二可在?张震进门便问。
    如玉道:听闻今日休沐,但他并不在府。
    张震再不多言,转身出了竹外轩,在门外那丛青竹前站得许久,仍自夕回廊上折返,出府而去。
    *
    是夜,如玉喂饱了初一,给他洗过澡,二人团在一处早早便上了床。
    四个月的奶娃娃,正是可爱的时候,如玉逗他笑,逗他翻身,揉着两只小腿儿小胳膊,亲了又亲,渐渐玩累了二人沉沉睡去。
    漫天大雪,青灰色的天穹黯灰色的雪地,那个跪在她脚边,扯着她裙子的男人又抬起了头:赵如玉你个小骗子,本王还从未向任何人道过歉
    如玉哽咽着,张嘴许久,叫了声王爷,随即便翻坐起来。
    张君搬了把椅子,就坐在床前,黯影下两眼深黑,眸中满是她从未见过的忧郁与彷徨。下巴一圈胡茬纵横,与那玉白的面截然两色,背直挺着,双目当是一直盯牢着她,显然也颇为意外她突然会醒。
    如玉下意识去摸儿子。
    我抱到隔壁了!张君两手握着椅背,正正的坐着:作噩梦了?
    如玉拍着胸脯道:做了亏心事,夜半鬼敲门,我梦见赵钰了。
    梦到他什么?张君问道。
    如玉道:我常梦到他,总是那说了半截的话,他话不过半截就叫你抹了喉,血齐齐往外冒着,我不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他死了,那后半截话戛然而止,世间无人知道他下一句将要说什么。
    张君解了衣服道:睡吧!
    二人重又躺回床上,一床被子,隔了一尺的远。如玉取拨子拨灭了烛,方才躺下,张君便凑了过来。他一指指捏过她的手压到自己胸膛上,粗浓的喘息,略硬的胡茬,从手腕处细而绵蜜的吻着。
    如玉脑中挥之不去是赵钰的影子,咬牙挨到张君完了事,随即另抽一床被子下来,团紧自己依壁而睡。
    赵钰那个人,在他死了两年之后,于梦中渐渐清晰,他的声音,他的相貌,和脖颈间叫张君一刀抹过的血痕,总于梦中不期而至。但凡梦到一回,如玉便一夜不能好眠,她睡不着,却又不敢惊动张君,静静的,于梦中睁着眼睛,听隔壁孩子忽而醒了,白奶妈抱着颠哄,悠悠的哼着小曲儿换尿布,极细的声音,却听的无比真切。
    当自己有了孩子,曾经亲手谋杀过人的那种恐惧,对于宿命,对于轮回,善恶报应便有了更多的想法。如玉万分难过,回忆着初入京后与赵钰的相遇,想象着那怕一点点可能,能改变那一切,能叫那个人不必死,身上不必背负一条人命的过失。
    忽而,张君的手揽了过来,将她圈入怀中,鼻子在她桂香蔚蔚的脖颈间轻嗅着。
    他整个人,整个身体,还是那股子清清正正,叫她无比安心的气息。
    赵钰那个人,好大喜功,刚愎自用,在战场上,明明只杀了十个人,到了写捷报的时候,便要奏成一百人。明明丢了一座城,到了写捷报的时候,反而要写自己收复一座城,追敌千余里,直入敌军腹地。他治军极严,动辄便是杀头之罪。从他手上签出去的死刑,不计其数。张君十分轻柔的,将如玉扳转过来,叫她依着自己的胸膛。
    若在平时,他这样做,也不过夸大些数据。三年前先帝亲征,他冲动之下乱报歼敌人数,不料先帝要亲临战场,他来不及寻求更多的尸体,竟将边关上大历一处镇子尽屠冒以充金兵。而先帝也因他的诸多不实之言,做了许多错误的决断,以致于劳兵劳力,御驾亲征最后无功而返。
    杀他,是沈归和我大哥,我们所有人商议后才做的决断,当初若无你,我们也要于云内州劫杀于他,而你不过是叫那件事情变的更加容易而已。如玉,你是无罪的。
    如玉泣不成声,哽咽道:钦泽,我害怕,我总梦见他,他阴魂不散,一直缠着我。
    张君起身出门,过了许久才进来,揽过如玉拍了拍道:快睡吧,我守着你。
    如玉于黑暗中摸着他手中持着个硬梆梆的东西,一手摸下去,棱角起伏。她爬起来问道:你怀中抱的什么,不睡觉站在床前作何?
    张君道:既你怕赵钰阴魂不散,我持锏在此守着,若他敢来,将他打出去即可。
    如玉本来满腹怨悔,叫张君这傻乎乎的样子逗笑,摸过那沉沉的瓦锏持在手中,无比的沉重。她道:这东西,你打那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