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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台既明 第7节

      暗恋会把傻瓜变成哲学家。
    “哲学家嘛,就是想得多的人啊,”闵瑞举着啤酒杯在她们的出租屋里高谈阔论,“普通人都是吃饭喝水睡觉,只有他们会想我是谁从哪来到哪去。”
    “暗恋别人的人都会变成这样——”“
    “他说蓝色好看,你就会怀疑他最近看上了一个穿蓝色裙子的女孩儿。”
    “他说不喜欢小狗,你就会觉得他在暗示你太舔了。”
    “他说今天天气真好,那直接完蛋,你一定会觉得他在说‘我也喜欢你’。”
    “上辈子作孽这辈子暗恋,老娘绝对不沾这憋屈玩意儿,”闵瑞撂下话,掷地有声,“世上男人千千万,一个不行咱再换——来嘻嘻,干!”
    那晚的酒她喝了,闵瑞的话她也听进去了,可当肖至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又要不行了。
    ——他是什么意思?
    他还记得她以前的样子么?
    他在意么?
    “还是开心一些好”……
    ……他希望她开心么?
    淅沥的雨声是造梦的机器,站在学生时代的图书馆、她觉得自己像是误入了某个不可理喻的时间闭环,过去的人事勾起了过去的记忆,同时又使过去的心动故态复萌。
    “我……”
    职场上优秀干练的尹老师又变成十几年前那个在迎新草坪上口讷无措的小女孩儿了。
    “姐——”
    可虚假的错觉总要被打破的,一声“姐”就足够她从18岁变成29岁,偏过头时她看到魏驰扛着装着灯的大包从走廊那头跑来了,年轻的男孩子身上还淋了雨,看上去有些狼狈和可怜。
    “姐,灯来了……”
    他还在喘粗气,看来一路上跑得很急——他平时可不会这么卖力气工作,家里有钱的孩子一贯娇气,也就是今天看她发了火才肯这样卖乖,兴许还指望她的心情能转好。
    她于是又变成大人了、还是一个要负责任的小领导,看了一眼对方扛着的大包、点点头,又说:“进去调试好吧,要抓紧时间开始拍了。”
    魏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应了一声“好”,扭身要进资料室前又回头看了一眼尹孟熙和站在她旁边的肖至,明明两人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接触,可还是下意识地觉得有些奇怪。
    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但反正就是……奇怪。
    可惜当时他没机会去探究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大家都要忙着工作,尹孟熙也在魏驰进资料室后转头看向了肖至,抿了抿嘴,说:“学长,我们也进去吧?”
    片刻之前含混的气氛已在无形间消失不见,此刻他们之间的气流又恢复成了原本的刻板,唯一的改变也就是她对他的称呼,没法再从“学长”变回生硬的“肖老师”了。
    “好,”他点了点头,和她一起往资料室走,“我下午还有其他安排,大概只能再留半小时,时间够么?”
    ……当然是不够的。
    “要不我们先拍着吧,”她想了想,又皱着眉提议,“要是弄不完下次就补采一次,正好我们之后也要来采其他老师,到时候我们再跟学长约时间?”
    他们一起进了资料室的门,几个灯都已经架好,明亮的暖色灯光在晦暗的雨天显得特别温柔舒适,她被晃了一下眼,因此没看到他在听到“下次”两个字时眉眼间的波动。
    “好,”他又答应了,“那就再约吧。”
    作者有话说:
    大概九点有二更~
    第9章 选课
    灯光就位,镜头开启。
    画面中出现了一个英俊的男人,他正安静地坐在一把原木色的椅子上、被暖色的灯光笼罩着,背景是图书馆内一排又一排高大的书架,画面显得沉静又幽深。
    “能先请您说说自己跟a大文学院的渊源么?”一个女人的声音来自画外,“您在这里学习工作多少年了?”
    “我的本科教育就是在a大文学院完成的,后来也在本校申请了直博,毕业后留校工作,”他按部就班地回答着,温和而有条理,“到现在的话……大概有十四年了。”
    “那么您做老师已经有……有六年了?”
    “七年,”镜头中的男人耐心地纠正,“本科提前毕业一年,博士毕业后没有再读博后,直接任教了。”
    “啊……那真的很了不起。”
    “只是很幸运。”他谦逊地微笑。
    “您太谦虚了,您是学校最年轻的副教授,这是非常惊人的成就。”
    “谢谢。”他像是有些无奈地接受了这句赞扬。
    “您为什么会选择学术道路呢?又为什么会选择留在a大文学院成为一名老师?”
    “因为感兴趣,也觉得自己可以做好,”他很直白地回答,“学术是很纯粹的东西,只要认真去做总会有新的发现,即便是很笨拙的人也能得到诚实的回馈——我比较喜欢简单的事情。”
    “至于留在院里做老师……”他在此处顿了顿,不像在斟酌答案,仅仅像在回忆过去,“大概也是一种习惯,自然而然的结果。”
    “那么您喜欢授课么?这跟做研究是完全不同的事情吧?”
    “是有一些区别,”他点点头,“做研究是一个人的事,上课就需要跟学生交流。”
    “您一定很擅长这个,所以选您课程的同学特别多。”
    “也没有,”他笑了,淡淡的,“只是尽力。”
    ——这就是谎话了。
    采访中的尹孟熙默默地想。
    因为她一直都知道……他是个特别特别好的老师。
    她上过他的课,就在大一那一年。
    其实那年他本该读大四的,但因为申请了提前毕业所以直接升入了研一,研究生的实践学分要求他们去做本科生课程的助教,他那时就是给他的导师贾莘膺先生打下手。
    她到现在还记得,那门课叫“宋代文学源流”,是文学院开的公共课,往年也都有的,并不是很热门;可他做助教的那一年却特别难抢,原本60人的选课上限被抢得扩容到了150,教务处都帮着给换了好几间大教室了,依然还有一大堆人抢不上。
    “好家伙,这课咋这么难抢?”
    寝室里室友们都在议论,任薇薇的抱怨最多,因为她已经决定要从新闻学院转到文学院去,想抢这门课作未来的专业课。
    “因为这课给分特别好还是怎么的?”
    “不是不是,是因为肖学长呀,”汪雪茹坐在下铺的床上狂刷选课页面,“就我们上次吃饭的时候碰到的那个帅哥,他是这门课的助教。”
    “上次那个?”闵瑞转了转眼睛,也想起来了,“确实挺帅的——靠,那我也抢个试试。”
    任薇薇和汪雪茹一听都是笑,调侃闵瑞怎么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都有男朋友了还想勾搭学长。
    “第一,金阳不是我男朋友,我们就是玩玩儿,”闵瑞义正词严,已经打开电脑了,“第二,肖至那样的美人是全世界的共有财产,我就要看就要看就要看。”
    至理名言引发啧啧声一片。
    “嘻嘻你不抢吗?”闵瑞贼兮兮地回头看着安安静静坐在自己书桌前的尹孟熙,“去看看呗,不看白不看。”
    尹孟熙抿抿嘴,当时就“哦”了一声,好像根本不怎么上心似的,后来被室友们劝了好几句才装作勉为其难地登上选课系统,仿佛是被撺掇得没办法才要去抢的。
    ——可其他人又怎么会知道呢?
    那门课……早就悄悄躺在她的课表里了。
    文学院的贾莘膺先生那年已经六十八岁了,他是宋代文学大家、国家一级教授,退休后被a大返聘,一直留在学校里带学生;老先生仙风道骨,据说但凡跟宋代沾边的东西就没有他不清楚的,只是年岁渐大精力毕竟不比年轻时候,如今已经深居简出、连讲座都很少再办。
    肖至是他收的最后一个学生,刚读研究生就发了一篇c刊,还被人大复印资料全文转载了,老先生特别高兴,逢人就夸自己这个学生是做学术的好材料,往后一定会有大造诣。
    但很显然学术圈的事情怎么样选课的本科生们都不太关心,尤其女孩子们来上课的目的很单纯,就是为了欣赏肖学长的美貌——一个女大学生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会喜欢上一个学长,即便不巧落进那百分之十里,也必然会喜欢上肖至的。
    ……他真的很出挑。
    每次上课都会提前十分钟到教室,到讲台上帮贾先生提前调好ppt,低头整理点名表时侧影出奇的好看,台下坐着的学生都在悄悄看他,一半是看他山峦一般深邃清俊的眉眼,另一半则是看他漂亮的美人尖。
    他似乎并不太在意他人的目光、也或许是早就习惯了被注视,该干什么干什么、从不会和本科生们多说什么话,整理好讲台就到第一排最左侧的位置上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做他自己的事情。
    这个课本来就难抢、教室位子不够坐,他常坐的位置附近就更成了要命的抢手货,据说管理学院有几个女生特别豁得出去,提前一上午跑到教室里占座,把他周围一圈的位置都给锁死了。
    “好家伙,这么疯呢……”蹭课的任薇薇啧啧摇头,“这也太拼了,追这么猛能好使么?”
    “好使个屁,”闵瑞不屑一顾,顺手撩了撩自己迷人的长卷发,语气十分笃定,“男人都是贱种,你硬追他就觉得你不值钱,就得吊着他、靠吸引。”
    汪雪茹十分捧场,赞扬了闵瑞的清醒发言,又问:“具体怎么吸引?闵姐能把他拿下么?”
    “瞧着吧,”闵瑞自信一笑,又靓又飒,“还没有男人能逃得出老娘的手掌心儿呢。”
    她撂下豪言壮语,当天下课也没跟着其他小姑娘一块儿殷勤地跑过去找肖学长要q丨q,只在回寝室之后给他留下的助教邮箱发了封邮件,煞有介事地向人家咨询唐宋文学相关的专业内容,还说自己有意向要转专业到文学院、想知道学长能不能给出什么建议。
    眼巴巴地等了两天,肖学长回复了,内容都是专业性的,简要介绍了唐宋文学研究的学界概况、推荐了几本入门书,又说她要转专业的话还是先去咨询教务和其他转成功的学长学姐,他给不出比他们更好的建议。
    闵瑞就这样又给他发了几次邮件,到十月中旬时终于去找肖学长刷脸了,明艳动人的大一学妹可是校园里最靓丽的风景,平时挑个眉招个手都能让理工科院系的那些男生看得直了眼,偏偏肖至她搞不定——他倒是还记得她给他发的邮件,可线下见面时对她的态度却跟对其他人没有任何不同,一样温和礼貌但又疏远客气,甚至后来闵瑞不信邪约他出去吃饭他都拒绝了。
    大美女非常无语,受挫之后也觉得有些丢脸,为了挽回颜面、一回寝室就开始给小姐妹们洗脑。
    “这学长有问题,肯定是gay!”
    闵瑞言之凿凿。
    “要么就是假正经——你们瞧着吧,没准儿过两天能在什么约丨炮软件上看到他,这种人我见得多了!”
    小姐妹对她肯定是哄着让着,也跟着一块儿说肖学长难搞,好不容易才把闵大小姐的气给顺下去——她倒也潇洒,发现追人不成以后也没往心里去,过几天干脆退了这门课,还换了个新的男朋友,又去当她鲜艳迷人的小花蝴蝶了。
    尹孟熙跟闵瑞截然相反——她远不像她那么果断大胆,却比她更加顽固坚持。
    她没去跟肖至要微信、也没有给他的邮箱发过邮件,更从没有起大早去抢他身边的座位,就是规规矩矩按部就班地上课下课,与他没有任何交集。
    她在他的课前还有另一门课、上课的地点相隔很远,她每次只能踩着上课铃进教室,每次屋子都挤满了、必须费很大力气才能在犄角旮旯找到一个位置,有时甚至得到隔壁搬把椅子坐在过道上;他却坐在最前面,从她的视角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清晰的肩胛骨线条特别好看,可惜经常会被中间坐的其他人挡住。
    ……她发现自己很想把他拍下来。
    也许是新闻人的职业病吧……她总觉得像他那么好看的人就应该被影像认真地记录。
    但她就只是想一想,还不至于真的做这么奇怪的事,除了在上课下课时偶尔看他几眼,剩下的时候她依然在认真地听课——宋代文学是一座瑰丽的殿堂,诗词、古文、话本,三苏、王安石、欧阳修……即便不是为了他,贾先生讲的课本身也很好听,一个繁盛的时代像画卷一样徐徐在眼前展开,文学便是它的根骨,即便那个皇朝的血肉早已在历史的沙尘中化作了尘埃,却总归还会有遗迹在。
    他在研究的就是这些古老又灿烂的东西么?
    他……喜欢它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