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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蕴人问道:“这好在哪儿呢?要什么没什么的。”
    “好就好在这儿要什么没什么。”陆老爷答道:“你看,屋子这样布置,显然是不大对劲的,不像个过日子的人家,但我偏偏就是要这么住,谁能管得着我?”
    “在家也没人管您呀,您是一家之主。”
    陆老爷摇摇头:“不,说是不管,其实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我,更像是一种不管之管。打个比方吧——”他低头一甩脚,把脚上趿拉着的布鞋甩飞了,赤脚站在了地面上:“在家我若是光着脚丫子到处走,全家上下就一定要犯嘀咕了,也许还会疑心我精神错乱。但是人活一世,我又为什么不可以光着脚走一走呢?还有,我若是把屋子里的家具全搬出去,想要在这空空落落的环境里生活一段时间,你们也一定要劝阻我了,你们的妈,自然更是要对我啰嗦个没完。而我呢,活到这般年纪了,为了这点子事和全家嘈嘈,说起来还像是我精神有问题,只怕你们的妈还要搬出你们的舅舅来盘问我,看看我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呢,还是存了什么心事,必要把我这个问题解决掉,才能放心。”
    陆蕴人略一想象,随即答道:“这倒也是。”
    “你是同意我的?唉,在咱们家里,爸爸也就和你还能谈一谈。”然后他转向傅西凉:“这位侦探先生,你听了我方才的话,大概也是在暗暗的惊讶吧?”
    “没有。”傅西凉答道:“你随便,我不管。”
    陆蕴人又问:“可您这是怎么想起来的呢?先前我可没听您提过这方面的话。”
    “我呀……”陆老爷坐下了,望着窗外似笑非笑:“我也是忽然起念。两个多月前,我有个老朋友从南边搬家回来,他比我小两岁,姓阮,那时候咱们家还有家塾呢,这个小阮就投到咱们家,成了我的同窗。我们那个时候,不爱念正经书,喜欢偷着读小说,什么西洋小说东洋小说,全读,当时我和小阮就商量,说将来要当个绿林好汉,劫富济贫、行侠仗义,后来长大了两岁,发现我们自己就是富,不便自残,所以改了主意,又想去做个探险家,再到大洋上找片新大陆,再后来呢,发现冒险家也不是好当的,太平洋海岛上还有吃人的土著,被人吃了可犯不上,所以就想再退一步,做个旅行家吧,天南海北的走一走,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也不失为潇洒一生。”
    傅西凉听得入了迷,陆蕴人问道:“后来呢?”
    “后来,小阮他爸爸给他在南边花钱买了个官儿,小阮二十多岁那年就当官去了。我呢,在家待着,这不一直待到了现在。没想到小阮回来之后,我去看他,谈起旧事,他居然还都记得……嗳呀,转眼间我们都已经过了半生,再想起小时候的旧话,真是百感交集啊!”
    “那您是打算和我这位阮叔叔再一起出门潇洒一番?”
    “嗯,都说好了,打算去趟桂林,都说桂林山水甲天下么,我这辈子哪儿也没去过,小阮也没去过桂林,我俩打算结伴过去瞧瞧,看看到底是怎么个甲天下。”
    “后来呢?”
    “后来说完这话的第二天,小阮发作脑充血,现在在家瘫着呢,就只有眼珠子还能转一转。”
    “所以?”
    “所以,我想我不能再等了,我这辈子不是当儿子,就是当丈夫,当完了丈夫,又开始当爹,虽然不曾光耀门楣,但也一直谨言慎行,总算把家业守了住。多少亲戚旧友,改朝换代之后便是坐吃山空,现在落得个家破人亡。我没有,我一直是关起门来,小小心心的过日子,不曾挥霍过什么,也不曾亏待了谁。现在你的哥哥们已经成家立业了,你呢,也终于是守了寡了——不要嫌爸爸这话难听,对于你的婚姻大事,我早就悔青了肠子,现在能够趁着年轻离了白家,反倒是好事。我看外面大街上,常有青年男女挎着膀子挨着走,有人说他们有伤风化,我看没什么,你乐意的话,你也可以挎一个出去走。到了我这个年纪,你想挎也没得挎了。”
    “爸爸,挎不挎的都是小事,且不用急。只是您如果想去桂林,那就去好了,何必非要闹失踪呢?”
    “我想做一只老鸟,不想当个老风筝,纵是飞到桂林了,还有一根线被家庭牵着。”
    “您不惦记我们吗?”
    陆老爷面露难色,迟疑了一下才答道:“我就是想换个活法,我此生没有什么嗜好,也没有做过半件出格的事,就只是在两个月前,忽然很想换个活法。”
    陆蕴人点了点头:“爸爸,我懂了。我会为您保密,只是您在自由之前,得先把您留下的问题解决。”
    “什么问题?”
    “大哥二哥已经吵着要分家了,我说家产我要占一份,他们不肯。现在我们虽然还没有撕破脸,但是关系也已经变得很紧张,偏偏在这个时候,爸爸您又偷偷摸摸的总跟踪我,我不知道是您,还以为是哥哥们分钱心切,对我起了歹意。”
    陆老爷看着她:“我哪里 ‘总跟踪你’了?我还是三天前在胡同口看见了你的影子,发现你常在中午从这里经过,才忍不住掐了时间出门,想要看你一眼。”
    “您没跟过我回家?”
    “我怎么会做那种事?”陆老爷大皱眉头:“再说我也不敢呀,万一被咱家的门房看见了怎么办?”
    陆蕴人立刻望向了傅西凉:“傅侦探,错了,不是家父,看来是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