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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远方站了一男一女二人,男子是他的同学兼挚友白公子,女子是白公子的小妹。白公子和家里人没话讲,也就是和这个小妹还有几分亲情。上个月他跟着傅燕云买债券,赚了一笔小钱,便和小妹瞒着家里,悄悄的溜了出来玩一趟。
傅燕云走过去和白公子寒暄,临走时交待葛秀夫:“你夹着他,别让他晃。”
葛秀夫答应了一声,但是没学傅燕云的样,而是和傅西凉并肩站了,左手握住了傅西凉的左手,右手搂住了傅西凉的腰。傅西凉做了几个深呼吸,并且自己管了自己,不许自己乱动。
他刚把自己安顿好,一道藕色的花影飘了过来,正是摇着小花折扇的柳笑春。这回是薛如玉与李白蕖两家结伴出游,薛如玉只带了她,李白蕖却是拖家带口,上下火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她素来不以薛家的主妇自居,没有兴趣帮李太太拎行李和抱小孩子。火车一停,她连自家的行李都全丢给了老薛,自己伶伶俐俐的先扭了下来。
此刻打量着葛秀夫和傅西凉,她一边扇风一边问:“你俩干嘛呢?这么搂着不热吗?”
葛秀夫笑道:“没办法,小男朋友,我不能不多关照些。”
柳笑春上回在巡捕房里听他说什么“男朋友”“女朋友”的话,一直只以为他当时是即兴的扯淡,可是此刻一扫他那双手的位置,她发现葛秀夫左手握得结实,右手搂得服帖,像要把那大个子搂进怀里似的,若不是真存了几分关切与喜爱,绝搂不出这个效果。
用扇子骨一磕下巴,她心里想:“你来真的?”
又想:“我先看上的,他给截去了?可他截去了又有什么用?表演猴上树?这傻小子能让他上?况且人家还有个精明的哥哥呢,人家哥哥也不会让吧?”
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的一扭头,就见傅燕云匆匆的走了回来。一见傅燕云,她整个人都挺得直了些,将那一身的曲线收了收:“燕云先生?你也来了?”
傅燕云站了住:“柳小姐?”随即他解释道:“我哪里是——是他把我弟弟带过来了,我放心不下,所以——”
他不愿意让外人误会自己和葛秀夫是朋友,又不便实话实说,所以答得吞吞吐吐。柳笑春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一定又是这个家伙使坏。”她用折扇一指葛秀夫:“这家伙坏透了。”
她骂人并不只是骂,还要配着生动的语气和表情,时常是让那挨骂的不但不生气、甚至还挺美——葛秀夫现在笑眯眯的就挺美。
约摸着薛如玉快要下来了,她向着几人道了别,风摆荷花似的摇曳而去。傅燕云掏手帕擦了擦汗,望向葛秀夫:“我们怎么走?去海滨是不是还得再坐一趟火车?”
“不坐了。”葛秀夫答道:“出站,站外有汽车接我们。”
“汽车会不会太慢?”
“慢也慢不到哪里去,而且清静,咱们三个在后排一坐,多么自在。”
“那我宁愿走着过去。”
“这话我倒是信。昨晚见识过了,你确实是脚力惊人。”
傅燕云皱了眉头看着他,看了几秒钟后,一点头:“好,那就坐汽车。”
葛秀夫对着身旁保镖下令:“出发!”
这一行人就此离去。月台上依然乱着,柳笑春在一根柱子旁站了,遥望着薛如玉帮李白蕖拎手提包。薛李二人二十年如一日,一直维持着极其纯粹的浅薄友谊,因为各自都确定了自己从对方那里绝对捞不到一毫好处,对方从自己这里也绝刮不走半个铜板,所以内心充满了安全感,一点宿怨都没有,只要一想起对方那个人,心中便会涌出许多美好的回忆,譬如一起吃,一起喝,一起赌,一起逛堂子等等。
她百无聊赖,正看着薛如玉发呆,身边忽然跑来了个气咻咻的活物。她扭头一看,认出对方是李家那个狼崽子李毓秀。
李毓秀前几天时来运转,在饿得潜入厨房偷剩饭时,偶然被他三叔兼父亲撞了见。李白蕖先前忙着和骨肉至亲们战斗,忙得都忘了这个儿子,这些天李家的战火终于平息,交战几方发现再斗下去就只剩下抡刀互砍了,便恢复理性,决定谈判,把卖老宅的钱分一分,然后各自成立小家庭去。
也正是因此,李白蕖才有了闲心带妻儿前来北戴河避暑,也有了多余的感情,能够怜爱了李毓秀——这个夏天,李毓秀的个子蹿了起来,袖子和裤腿全都短得吊着,露出的小臂和小腿瘦成了骨头棒子,大脚趾头还把鞋头顶了个窟窿。
李白蕖一动感情,李毓秀就得了两身新衣服和一些零花钱,自己跑去小馆子里吃了好几顿大鱼大肉。这回出门去北戴河,他也打扮了一番,上穿短袖衬衫,打着领结,下穿西式短裤,配着及膝的长袜和皮鞋,是大号学童的装束。一口气从二等车厢狂奔过来,他在柳笑春身边停了,气喘吁吁的往出口看:“那是傅燕云吗?”
柳笑春见的坏人多了,并不认为李毓秀坏得特殊,他问她就答:“是。”
“他也来了?”
“来了呗。”
“他不坐火车去海滨吗?”
“都出站了,想必是不坐啰。”
李毓秀收回目光,也不去帮他三叔搬运行李,只和柳笑春站在一起,不是因为柳笑春特别的美丽,只因为他认为柳笑春是个堂子出身的坏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和自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