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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浅香扑面,姜照嗅了嗅鼻子,一时间竟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她想开口,唤一声“阿姐”试探,但想起屡次被谢锦拒绝,终究还是作罢。
还是谢锦先开口道:“陛下,长寿面要坨了。”
姜照睁开眼,扭过头看向桌上,果然看到了一碗面条,还袅袅冒着热气。
诚然对姜照而言,每年由谢锦亲手所做的长寿面意义非凡,往年都是如此,什么宫廷御宴也得不到她的垂青,所思所念也不过是这一碗面。
但是谢锦唤她陛下,她心里格外清楚,她们无论如何回不到过去。
于是又委屈起来,并不想吃面,哑着喉咙期期艾艾道:“是我,是我恩将仇报,欺骗了你,让你在深宫之中陪了我那么久,是我太贪心。”
她不敢抬头去看谢锦的表情,只觉得喉头梗得发痛,忍不住就流下泪来,握住谢锦的手生怕她又要远离自己。
姜照有满肚子的话,之前想说,但是怕谢锦不愿听,如今却只想不管不问,把满腔真心都剖开给她看。
“自我登基后,就把你的家人安顿的很好,免其流离劳作之苦,但我不能够邀功,因为父债子偿,那是我欠谢家的。”
“我也根本不敢告诉你我的真实身份,我怕你怨我恨我,怕你再也不想见我。
我太自私了,总也舍不去你给我的体贴温存,在你面前我不想做皇帝,只想着能永远做你的阿照,因为我知道,我身边早已没有爹娘,只有阿姐。”
“但是我从未想过不让你与家人团聚,只是想多留你一年,再留你一年。
因为我也知道,我这辈子注定只能做笼中鸟,一旦放你出宫,便是永世不见。”
这些话絮絮叨叨,一声大一声小,明显是带着醉意。
姜照陡然起身,握着谢锦的手逼近到她面前,谢锦欲要后退,却被她用另一只手揽住了腰身,半是强迫的让她与自己靠近,鼻息相闻。
她根本由不得谢锦开口说话,张口唤了她的名字:“谢锦。”
酒气扑面而来,连带着谢锦都有些头晕目眩。姜照见她第一面就唤她“阿姐”,这个称呼一唤便是六年,她从未听过姜照如此认真的叫她的名字。
普普通通的两个字,被姜照念的格外缱绻,谢锦耳朵都红了,却又听她道:“既然你不让我喊阿姐,那么我以后,再也不做你的妹妹了。”
这话说的,却似要断绝关系一样。
谢锦面色无波,只是淡淡地看着她,轻声问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姜照道:“你顾念身份说不出口的话,我来替你说。”
谢锦面上一黑,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一把将她推开了。
两人之间的相处,姜照从来不设防,加上酒醉头晕脚软,被她推了一个踉跄,若非及时用手扶住了桌沿,非得栽到地上不可。
殿内就她们二人,刚才被姜照一脚踢开的殿门也不知什么时候被掩上了,这时候可没人把她当皇帝。
谢锦站在不远处,目光凉凉的看着她,也并没有要上去搀扶一把的意思。
二人相识六年,相依相伴,做了六年姐妹,也并不是没有闹过别扭。
但谢锦心肠软,姜照更会卖乖,不过一两句口舌之辩,很快又能重归于好。
这么被不留情的推开,又被冷眼旁观,姜照还是第一次在谢锦这里体会到。
哪怕是身份暴露,谢锦心里有气待她如陌生人的时候,也没给过她这样的脸色看。
姜照扶着坚硬的木质桌沿,突然间觉得悲从心来,很快被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双手撑在桌沿,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在光滑的桌面上砸出水光。
有人近身来,捏着帕子要给她拭泪,姜照知道是谁,偏偏犯了倔,扭着头就是不配合。
谢锦也不勉强她,收回了帕子塞进袖口,突然问她:“阿照是你的本名吗?”
新帝登基时未定下讳字,她的名字也不是一般百姓能够知晓的,自登基那日起,更是注定无人敢直呼其名,谢锦也并不知道,她唤了六年多的“阿照”,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名字。
“我就叫阿照。”说话的人带了几分泣音,哽咽道:“我只是隐瞒了身份,其余的从未骗过你,我姓姜名照,宗牒之上也是这个名字。”
谢锦突然隐约记起,姜照一开始便与她通过名姓,只是为表亲昵,姜照叫她阿姐,她就叫姜照为阿照,一直叫到如今,早就忘记了她原来姓姜。
她轻叹了一口气,回身向门口走去,口中道:“陛下醉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我去叫青时姑姑过来伺候陛下就寝。”
刚把手搭在门上,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谢锦身形一滞,被人从背后抱进了怀里。
初相识,姜照还是个半大孩子,稚嫩未脱的少女嗓音一声声唤她“阿姐”,她便无条件伸手投降,为自己揽下一个妹妹的担子。
不知从何时起,姜照一日日见长,从十三岁的小少女,到十九岁意气风发的年轻君王,她分明是在谢锦眼皮子底下成长,谢锦却依然觉得她是一夜之间变了模样。
圆钝柔和的五官生出明显的俊逸棱角,气质内敛而可靠,扮得了乖巧阿照,亦能在抬眼间睥睨天下,做威严无双的君王。
甚至柔软的少女嗓音也变得清朗有磁性,如月下流水化作檐下雨,响在她耳边,低哑从容,乱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