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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地樱痴又问,你在看谁。
芥川尴尬地抿了一下唇。
当然是在看芥川啦,他回答说,而且是悄悄地看着,我在悄悄地看着芥川呢,你不觉得吗?
芥川站在福地樱痴的旁边,无言地低下了头。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无法装聋作哑当没发生过,除了面对以外别无他法。江户川乱步被捏造了罪名,被批|斗成恐|怖|分|子一样的存在,被抓到了猎犬管理的地牢里。就算他们不去抓江户川乱步,人民们也会把江户川乱步找出来的,根本无法逃脱。
接下来,江户川乱步只有三种后果。最有可能的,就是被拥有读取信息能力的异能力者读心读脑,读取身上的物品,被迫供出反战党的一切信息。当初坂口安吾就是读取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身上的物品记忆,从而找到了芥川在哪里。如此一来,江户川乱步就会成为无脸再活下去的叛徒,既出卖了所有同胞,更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第二种可能,江户川乱步会被洗脑,被异能力强制控住身心自由,加入异能军政府,被右|翼拿来以敌攻敌,被迫残害同伴。
第三种,江户川乱步宁死不屈,绝不说一个字,体验无限循环死复一死的极刑虐待,就像当初福地樱痴用刀割芥川一般,或者比那个还要惨无人道也不是没有可能。福地樱痴也深知江户川乱步有多么重要,头脑是有多么精明,肯定不会轻易放过这个人才,所以前两种是优先选择,实在无法控制江户川乱步,就只能用第三种让他生不如死,皮开骨现,肉烂肢离了。
江户川乱步已经远离了被抓捕的危险,无限接近于灵魂的死亡。
乱步先生,乱步先生。芥川在心里不停呼唤着。我该怎么做,该怎么做,该拿什么拯救你?或者说,我到底应不应该救你,应不应该以暴露身份为代价……他闭上了眼睛。
这个小动作没有被福地樱痴发现,他自顾自地对江户川乱步苦口婆心地劝诱,不停说猎犬的好处,不停说军政府的前途,最后打感情牌,叹道: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一表人才,头脑卓越,无论在哪里都是拔尖的人才,我实在不忍心就这么让你受皮肉之苦,这样吧,我会让人把你偷偷放出来,然后用异能力对你进行一番身心教育,让你从此心服口服地跟随我,也不枉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
江户川乱步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更没有任何称得上是回应的微表情。半晌过后,他抬头看向福地樱痴,手中的镣铐发出清脆且响亮的钢铁撕拉磕碰的声音。
“我想和芥川说说话。”他说。
福地樱痴捧腹大笑,果断干脆地搂过芥川的肩膀,让他立于江户川乱步的正前方,笑声产生了颤悠悠的回音。
“被关以来,你每天都念着芥川的名字。”他笑道,“你可知道,芥川是我故意派来接近你的,你被他套了多少行踪与信息,又被他如何骗走了心?但那都是假的,一个字都不真,芥川是我最忠心的部下,他自始自终都属于我……们这一边。今天带他来,就是让你打消这个念头,趁早明白这个事实。”
芥川龙之介还没有拿定主意,还没有选好正确的对策,就见到江户川乱步惊讶又悲恸地看向自己,凄切地问:是真的吗?
“你一直都在骗我,是吗?”他问。
“狂言呓语!看来你还在执迷不悟,我都告诉你真相了,你还执着如此,何必呢?”福地樱痴说。
芥川龙之介感到双腿仿佛重新拥有了肌肉反应一般,产生了一阵阵温吞的动颤,好似抽筋来临之前那种隐隐约约的酥麻又顿重的滞涩感。
好吧,他明白江户川乱步的意思了。
江户川乱步用眼神告诉了他,现在应该怎么做,他也接收到了江户川乱步未言明的决意。只是,只是……只是,为什么要这样呢,乱步先生,这样对我来说太残忍了,太过分了,虽然我也知道不得不如此。在有意识的每分每秒中,芥川龙之介都在回环屡复地这样问着,想着。
他啼笑皆非地对上了江户川乱步的双眼。
方才那些踌躇与疑虑已然悉数覆没了,犹如在有限的岁月中刚刚开放好了姿态的水花,还没来及体验被滚滚砂石高高举起的荣耀,还没来及感受漫漫水波给予自己的关于生命奥义的起伏,就早早地被折杀了,在一阵哆嗦后于荒洪之中永远地陷入消亡。
“是的,一直都是骗你的。”他回答江户川乱步说。
“没有真心实意地喜欢过我吗?”
“没有。”
“都是为了接近而接近吗?”
“是的。”
“第一次带你去西之丸庭院看樱花的时候,你说你活了二十年也没有人带你看过樱花,所以忍不住流泪了,那个时候,你不曾喜欢过我吗?”
“没有。”
“去年我和你一起去首里,那里曾经是琉球王朝的首都,那里有红瓦屋顶的守礼门,但是入口的木栏和阶梯太不方便了,我背着你一步一步地走上去,进入欢会门,走进首里森御嶽,那个时候,你也一点都没有喜欢我吗?”
“没有。”
“那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了。”
“你永远也不会知道的,蠢货。”
“你说日本第一名侦探是蠢货。但是,即使,好吧,确实,就算如此,我还是选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