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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停不信,定是母亲记错,否则父亲唯一的记忆,也荡然无存。
    看着父亲的遗照,恍若不识,而这陌生面容,沉在她的骨血。
    5岁进城上幼儿园,住在姑姑家。姑姑是市文工团演员,时年30岁,未婚,把思停当自己孩子,送她学舞蹈、练声乐,思停小小年纪便绽放异彩,姑姑爱之不尽,宣称思停的艺术教育由她承包,而思停日夜哭闹要妈妈,姑姑终于不耐,出钱尚可,寄宿是不能了。
    上小学,终与妈妈团聚。学校照顾她家境,允许她妈妈在校食堂工作,她小小年纪即学会感恩,领导慰问时要千恩万谢,排队打饭时万不可在同学面前露出尴尬神色。
    上初中就没那么好运,妈妈转做钟点工。一日三家,紧赶慢赶,中午还要回家给思停做饭。思停早知读书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日日像扛枷,做错一道题,都恼恨自己。
    奈何思停出落的越发好看,身边的男孩越来越多,常常执意要送她回家,她却苦恼如何遮掩租住贫民窟的事实。
    终于妈妈咬牙搬进一处旧小区,第一次住楼房,思停为抽水马桶惊喜了一星期。
    她的人,她的风致,都似天成。而她的宿命仿佛担不起这般美貌,她甚至为此烦恼。
    有一次,妈妈的雇主碰巧见到她,大赞她的外表,“学的好不如嫁的好,大嫂,有这等女儿,你以后有福了。”
    思停恍若明白,这天资可以待价而沽。
    刘琴也似被点醒,开始着意于女儿的美丽。那时她买一斤虾尚要分三次煮,分期改善生活,却耗资百元为思停买了一条裙子。思停也不负重望,直逼校花宝座,不知多少男生争相送她回家,她却隐隐不安,像灰姑娘借来玻璃鞋,午夜一过便要归还,谁能伴她到底。
    像爸爸的大手在她背脊上轻拍,她想要的是那种安全感。而这个家,老的老,孤的孤,寡的寡,总觉人世动摇不定,没有什么快乐能坐实。
    说来奇怪,乖觉善感如思停,怎么见了岑瑾,心情就好起来,想要不管不顾,疯疯闹闹。
    一学期眨眼就过,岑瑾和思停已形影不离。中午放学,岑瑾带她回家,煮面给她吃。
    “要不要加个煎蛋?”岑瑾问。
    “早饭才吃煎蛋,吃面要配荷包蛋。”思停说。
    岑瑾笑,“我只会做煎蛋,每次煮荷包蛋,都不翼而飞。”
    思停起身,“我教你”。鸡蛋打进热水,关小火,成形后再调大火煮熟,用锅铲轻轻掀动,防止粘锅。
    几分钟后,一只圆润透亮的荷包蛋煮好,岑瑾惊叹。
    两人端着碗坐在电视机前,“思停你好贤惠”,岑瑾边吃边说。
    “你学着点,免得以后笨手笨脚,嫁不出去。”
    “无所谓,大不了出家当和尚。”。
    “出家你也该做尼姑,就说你性别错位!”思停笑着瞪她,越熟悉越觉她幼稚傻气,难怪,住这样的大房子,有这么好的家庭,她何必急着成熟。
    “思停,你的理想是什么?”岑瑾问。
    “我的理想……你先说你的!”思停说。
    “我没什么特别的理想,就是希望可以开心的生活。”岑瑾说。
    “哈,那你的理想岂非每天都在实现。”思停说。
    “才不是。”岑瑾道。
    “怎么会?像你这样成绩好,家境好,前程似锦,为所欲为,还要如何开心?”
    “这都是理所当然,开不开心都如此。”
    思停叹道,“唉,人比人气死人,明明是上天眷顾,多少人求之不得,在你就是理所当然。”
    岑瑾分辩,“我不是那个意思,人当然要惜福。可我说的开心,不是拥有什么,而是一种成就感,是把一件事情做好的感觉。那种感觉可能很短,很难得,但很美妙。”
    “比如呢?”
    “比如…比如说跑赛的时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冲过终点线,拿到第一名,就会好开心。但如果还剩一丝力气,或者拿到第二名,都没那么开心。”
    思停看看她,她嘴角有少年般的坚毅,眉目又似孩童般单纯。这是个专注自我的人,不必费心与世界周旋,通身像有使不完的精力,而自己则不同。
    “你呢,思停?还没说你的理想。”
    “我希望过上幸福的生活。”思停低眸。
    “幸福?怎样才算幸福?”
    “我也不清楚,也许就是你这样的生活,什么都拥有,什么都不愁,每天睁开眼,只为没有烦恼而烦恼。”
    岑瑾撇嘴,“如果这就是幸福,那幸福也太无聊了。”
    思停摇摇头,“你不懂。记得小时候,每到逢年过节,我都好奇怪邻居家为何那么吵,是否在打架。长大才明白,不是所有人家都像我家一样,多大的喜事都没人登门,多大的坏事都没一声响。其实我也不知幸福是什么,但就是好羡慕人家,人口齐全,吵吵闹闹,到处都有亲人,永远不会散。”
    思停微侧着头,看向落地窗外,仿佛陷入某种渺远思绪,岑瑾竟不敢打扰。
    片刻后,思停回过神,望着岑瑾笑笑,“人与人很不一样,是不是?”
    岑瑾忽然有点心痛,小声说,“我觉得,如果能让你幸福,我愿把我拥有的都给你。”
    思停一怔,苦笑道,“阿瑾,你怎么这么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