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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沉寂须臾,怀砚知道此刻自己必须走了,刚要开口告别,却听那人又抬眼问道:“你的身子……好些了么?”
怀砚先是一怔,继而眼眶鼻尖儿都酸涩起来,他轻声回答,“长官,我没事。”
陆竞云饮了口茶,淡淡道:“过犹不及,你真练出什么毛病,对谁都不好。”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玻璃罐子来,“战友从西藏带来的,我不用这个,你拿去。”
怀砚没敢去拿,只借着灯光,看清了那罐中一条一条短树枝样的东西,他在书上见过,是冬虫夏草,益肺补身的,极为珍贵,他下意识地推辞道:“不用了长官,我身子已好利索了……”
陆竞云也不再劝,饮罢白瓷杯中的茶,拿起军帽起身,“那明日入营练枪,第三十五章、四十二章、七十六章有拿枪的戏份,倒也不多,把姿势练好也就够了。”
怀砚见他往屋外走,不禁一万个后悔,他自是不在乎那些补品的,梁先生也已送来了很多,但是这是陆竞云亲手给他的,自己怎就下意识推掉了?就算舍不得喝,拿来珍藏着也是好的,他默默跟在他身后,心里已有捶胸顿足之感,再听陆竞云对小说如此熟悉,又讶异道:“长官,原来您也看过《勃朗宁之恋》……”
陆竞云的背影一顿,微微回过头来道:“看过。写得不怎么样。”
怀砚替梁文墨尴尬了一瞬,他出于对电影的改进目的,试探着道:“长官何出此言呢?”
陆竞云不去回答,只打开了房门,冷风卷集着白羽似的雪片奔进屋里,冰得怀砚打了个寒战,怀砚小趋几步走出去,才发现只这一会儿,雪已厚得盈尺了,瞭台上扫射的灯光照不及这里,夜空却显出一种蔚然疏朗的晴明,两人不约而同向头上望去,怀砚看了须臾便移目光下来,发现陆竞云的头上和鬓角儿都落了白,再一摸自己帽顶,也沾满了雪花。
怀砚想起之前看话本小说,说是与爱人雪天出去走走,便寓意白头偕老,再看身旁的人,专注悠远地望着天空,侧颜比东晋顾恺之的笔迹线法还要流畅迷人,脸不由得发红,想要掩了仓皇离开,脚却似被钉住一般,怎得也移不开步。
陆竞云几不可闻地低叹一声,他早已用余光看到了怀砚沐雪的模样,这一幕与他珍藏封存的记忆太过相似,饶是他这些年将心锤炼得比嶙石还冷硬,此刻也不自觉地动容感慨,“今夜这雪有几分辽北的意味了。”
怀砚原不晓得辽北在哪,那次听闻陆竞云是辽北人,才偷偷在夜里从地图上搜寻到了燕云东北方的这座边塞城市,他轻声应道:“辽北的雪,这样大么?”
“比这还大。”陆竞云转过头来,雪片飞舞间,他的面容上又笼上那层极淡的柔和,“若是下上一夜,第二天清早起来,屋门都推不开的。深的地方能埋个人进去,林子里很多树枝都被雪压断,那声音此起彼伏,很好听。”
怀砚被他的描述带入到一片极纯净安谧的晨景中,不知为何,他内心震颤起来,竟有种想哭的冲动,他默默想着,以后如有机会去辽北就好了。
陆竞云已是觉得自己方才流露得太多了,因而转身向楼梯间走去,头也不回地道:“回去休息吧,明日不准迟到。”
怀砚看着他挺拔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已觉今日极端餍足,把披风裹紧,揣着心中暖意,小跑回了营帐。
第二日清晨,剧组的车都停在了营帐外,今日是京华成立七周年纪念日,在街心布鲁克林酒店有午宴,徐正阳便也要带着剧组参加,怀砚作为公司新人,自是应该露露面出出风头,梁文墨多日不见他,也是想得紧了,但怀砚还是以赶进度为由推脱留到了营里。徐正阳想了想,以后这小子抛头露面的机会还多着,刚安抚好了陆竞云,还是循着人家规矩来吧,因而不再强求,怀砚便自己留在狙击营和新兵们一同学习理论。
这次的理论课对于其实有些过于深入,但众人有在军校时候的底子,对口径、膛线、滑膛、缠角、火轴这些基本的概念还算了解,怀砚没一点基础,本应跟不上的,可他看着教材上的枪械结构,总觉得熟悉,看了几眼之后随手勾勒一下,竟与课本上无异,他心里觉得惊诧,却不敢流露出来,只默默把草稿撕下来揣进兜里。
理论课结束后,怀砚在食堂吃罢午饭,转了几圈没看到陆竞云的身影,剧组的同事们也不在,只好回到屋里小憩,刚躺下,边听到有人敲门,“江先生住这里吗?”
“来了。”怀砚起身,走过去开门,外面是个戴着鸭舌帽的年轻人,穿着一件厚马甲,典型电影厂职员的打扮,他拿出一张布鲁克林酒店的请帖和一张通行证来,“江先生,徐导叫我来接你,今儿杨老板特意问你为何不在,没什么要紧事的话,还是请过去一趟吧。”
这张京华的通行证上有徐正阳龙飞凤舞的签名,怀砚不疑有他,既然大老板问起,他也不好不给面子,因而沉吟片刻,换了身西服,从桌案上拿出请假条来写好,随年轻人走出去,把假条递给了陆竞云办公室的执勤兵。
“江先生请罢。”年轻人把怀砚领到营外的车前,替他拉开车门,怀砚坐进去的时候,车内的司机和后排的乘客都冲他礼貌地笑着问好。
这完全是陌生面孔了。怀砚瞧着他们魁梧的身型,心里升起些奇怪的感觉,他想要转身下车,年轻人已在外边替他把车门关上,与此同时,司机按下了车内的安全锁。